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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讲的是关于三个菲佣的故事。

我试图以相对客观的视角描述她们真实的生活和工作状态——24岁满足于为本地雇主工作的琳达、31岁为寻求更好挣钱机会而纠结的单亲妈妈宁宁、以及39岁为外国雇主工作的乔伊斯。她们都来自菲律宾中部的棉兰老岛，她们就是本文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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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受世界经济格局巨变的影响，菲律宾经济开始呈现加速衰退趋势，失业率激增。

1974年，为了稳定军管统治下动荡的菲律宾经济，时任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签署了《劳工法典》，菲律宾政府以最低的成本将国内剩余劳动力输出到了国际市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国内的就业压力。

涌向海外的菲律宾劳工不负众望，每年为菲律宾带来约200亿美元的外汇收入，占整个国家GDP总量的9.8%，这其中就包括广大菲佣群体。

大量汇款的流入，还从事实上缓解甚至扭转了菲律宾在国际贸易中的逆差，这也是百万海外劳工为改善国家经济状况所做出的最重要的贡献。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菲佣逐渐成为菲律宾的名片和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

根据菲律宾统计局2017年5月公布的《2016 Survey on Overseas Filipinos》报告显示，仅2016年在海外从事家政帮佣的菲律宾人就有76万，占菲律宾海外劳工总数的34.5%。

大量菲佣涌出国门，也使菲律宾国内的家政市场时常出现供需紧张的局面。大量有需求的菲律宾国内雇主使得无法走出国门的那部分菲佣坐地起价，工资大有紧追海外劳工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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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过后，因为工资没谈拢，31岁的单亲妈妈宁宁再也没有返回马尼拉工作。

已经在家待了半个多月的她，此时有足够时间来陪伴7岁的女儿，这既是她期待的，也是让她感到迷茫的。圣诞节前带回老家的工资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而宁宁并没有存款。

去年一整年，宁宁都在马尼拉的一家雇主家工作。而在此之前，她为老家卡加延德奥罗的雇主工作。从前的雇主是一位59岁的独居老太太，因为工作关系，儿子住在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楼里，只有周末才回家看看。

老太太家雇了三位菲佣，因为来的最晚，宁宁只能负责打扫房间、清理院子、剪草等一些体力活，同时，还要兼顾给雇主的六只猫洗澡。早上四点半起床，午休三小时，晚上十一点睡觉，每个月工资3500比索，是三个菲佣中最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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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大部分菲律宾雇主对菲佣的情感都是“又爱又恨”的。

一方面，雇主们需要菲佣分担自己的家务，尤其是有小孩或者老人的家庭。另一方面，作为土生土长的菲律宾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过雇菲佣的经历，又或者说他们自己就是被菲佣带大的，他们比菲佣更了解菲佣这个群体。

由于起薪不高，大多数菲律宾雇主都会在菲佣工作一段时间后给她们涨薪。干的时间越长，工资也相对更高，以鼓励她们持续为雇主工作的良好态度。

24岁的琳达现在是为雇主工作时间最长的菲佣。琳达初来时，家里还有另一位40岁左右的菲佣，后来中年菲佣走了，家里又陆续请了两位菲佣，琳达因为年轻又踏实，因此深得雇主的喜爱。

在老太太家工作的三年时间里，琳达的工资从最初的3000比索涨到了现在的6500比索，并且已经不用再做繁重的打扫工作，每天陪雇主看看电视，出门散步，帖身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就是她现在的主要工作。有时，老太太也会带琳达一起参加家庭聚会或者去饭馆吃饭等等。

6500比索在这个菲律宾中部城市的菲佣中算是高工资，工作也算轻松，每周休息日还可以与家人团聚，这对于不会讲英语，也没有出国打算的琳达来说，算是一份非常满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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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工作的开始都可能是辛苦的、甚至是忍辱负重的。对宁宁来说，早上四点半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的日子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又或者更多的是心理不平衡。她原本盘算着一场“说走就走”的辞职，后来听朋友说马尼拉有雇主正在找保姆，她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在一周里唯一一个休息日的清晨，宁宁像往常一样，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离开了雇主家，她甚至还留了几件旧衣服在房间里，生怕雇主或者其它菲佣起疑而询问她。

在街尽头的一家打印社，宁宁花了两比索打印了新雇主为她买好的机票，然后招手上了路边一辆飞驶而过的吉普尼。虽然还要再换三次车才能到机场，但有了这张机票，宁宁觉得生活仿佛即将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十个小时后，宁宁所搭乘的飞机准点降落在了首都马尼拉的T3航站楼。这是宁宁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她第一次来到首都马尼拉。

朋友介绍的工作是在马尼拉一幢公寓楼的雇主家照看小孩，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七点休息，午休两小时，上下午分别有半小时茶点时间，包吃包住，每周休息一天，13个月薪。这是大城市里标准的菲佣工作表。

近期，随着菲律宾比索的严重贬值，菲佣的平均工资也是直线向上飙升。在首都马尼拉以外的省份，菲佣的平均月薪是3000-6000比索，而在大马尼拉地区，雇主则需要付出4000-8000比索不等的月薪才能雇到菲佣。

在为雇主工作的一年时间里，宁宁的工作表现不错，薪水也从最初的4500比索一路涨到了离职前的8000比索。这对于在大马尼拉地区工作的菲佣来说，已经不算低的了。但宁宁似乎依然不太满意，每次要求涨薪时，宁宁总是重复的说家里需要钱、女儿等着交学费等等，为了挽留宁宁，雇主都爽快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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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菲律宾工薪族的薪资水平来说，即使是在首都马尼拉，一个工薪族（如秘书、收银员、服务行业等）的月薪也不过就是1万比索（折合人民币1500元左右）。而这还只是税前工资，扣除个人所得税、餐费、交通费等后，一个月实际剩余的要远远低于1万比索。

因此，对于菲佣们屡屡抬高的工资，工薪族们往往带着不屑的口吻说，“干脆我辞职干保姆得了，至少我学历比她们高”。

工薪族们的嗤之以鼻并非没有道理。菲律宾的物价水平几乎和国内持平，雇菲佣所花费的成本要远远高出于支付给她们的工资。除了一日三餐米饭加肉的基本保障，每天1-2袋咖啡、上下午茶点等也都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很多雇主还要负责提供菲佣的牙膏、洗发水、洗衣粉等花销。

菲佣们虽然出身贫苦，但多数菲佣在雇主家都没有节约概念，空调大开，用雇主的电话煲电话粥，甚至水龙头哗哗的开着等都是常事，而这一切最终都要由雇主为其埋单。

而菲佣屡屡对雇主坐地起价也并非是个例，尤其是在工作一段时间、大概了解了雇主的经济状况后，要求涨薪就是势在必行的，雇主们甚至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计算着整个菲佣的雇佣成本，与其说大部分雇主不愿给出过高工资助长菲佣们的漫天要价，还不如说雇主们不愿意常常被菲佣以离开为理由，威胁、甚至扼住她们的喉咙。

其实，单从工资收入上讲，菲佣既不用纳税、也不用负担自己的吃住和交通费用，即使是为本地雇主工作，其纯收入也已经赶超了普通的工薪族，但多数菲佣却依然挣扎在贫困线上，或许下面几个原因能够多少给出一些解释。

1. 工作不稳定。

菲佣在菲律宾是个没有门槛的行业，学历和工作经验往往并不重要。也正因为工作来的容易，菲佣们的工作态度往往也是随意又随性的，其中“说走就走”就是最让雇主们头疼的。

与此同时，每家3-4个孩子的家庭结构催生了大量有需求的雇主，因此，菲佣并不会像工薪族那般珍惜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干几个月工作不足够舒服就回家休息，花老本，直到钱用完再出来找个工作干几个月，这在本地菲佣中是非常普遍的。

2. 好高骛远。

大部分在菲律宾本地工作的菲佣都期待雇主能给出和海外劳工同等的工资，但并不愿意付出和海外劳工同等的工作强度。她们中的很多人都会用双重标准看问题。在她们看来，在菲律宾工作的强度就应该是轻松的，而同为菲佣，他们应该和海外菲佣的工资是相等的。

还有，雇主是“有钱人”，有钱去饭馆吃饭，有钱给孩子买衣服，就应该有钱支付给自己更高的薪酬，否则就宁愿闲在家里聊天。不工作、在家吃救济金也叫过日子，但时间却是归自己自由支配的。

3. 有钱就花。

尽管菲佣们出来工作是为了赚钱，但90%以上的菲佣领了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消费，买零食、换手机，美甲、逛街等等。总之，手里握着钞票就总能找出要花销的地方，剩余的才寄回家里。

宁宁也爱逛街。初到马尼拉时只背了一个随身小包的她，圣诞节回家前，已经在雇主家的房间里堆起了一个红色的行李箱和两个大号的塑料行李袋。眼看房间里的“家当”越来越多，雇主甚至她半开玩笑的跟她说，我给你涨了半天薪水，可工资发到你手里都还没捂热就变成了这堆衣服和零食，还能剩多少钱寄回家呢。

4. 家庭负担重、家里闲置人口太多。

一人挣钱养全家是菲律宾众多贫困家庭的常态，大概原因就是好高骛远、好逸恶劳，总想接个大单，干一个月能挣出两年的钱。结果就是，年复一年的闲在家里。

当然，客观的说，并不是所有菲佣都懒滑，好的菲佣确实存在，但的确要凭运气。这也是雇主屡屡向宁宁妥协的重要原因之一，至少宁宁工作起来还是让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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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很多菲佣开始垂青于为中国雇主工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工资高，工作相对轻松。

比起在菲律宾的中东雇主每月支付给菲佣8000到1万比索（折合人民币约1150-1400元）的月薪，中国雇主们大多会抛出9千到1万5千比索（折合人民币约1300-2100元）的优厚薪资。

月薪2100元人民币对菲佣来说，是名符其实“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工作。对比菲劳远赴沙特阿拉伯、迪拜等土豪国家工作，月薪也就是20000比索（折合400美金）。而在中东的雇主家，菲佣们大部分要独自照顾1到3个小孩，并承担做饭和打扫房间等家务，还要按照当地的习俗穿着长衣长裤以及戴头纱。而中国雇主给出的工资，既不用背井离乡，工作还比在中东轻松很多，包吃包住，钱也是足够高薪，因此工作起来也会比较努力。

39岁的乔伊斯和宁宁在同一座公寓楼里当菲佣。身材不高的她也是单亲妈妈，有着菲律宾妇女少有的泼辣和精明。

此前，乔伊斯为公寓楼里的另一户菲律宾雇主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楼里的一户外国人正在找菲佣。于是她毛遂自荐，后来又用了三天魂不守舍的状态和洗手间开了一夜的自来水成功的换得了菲律宾雇主的辞退，现在她在这家外国人家里当菲佣。

乔伊斯的英语并不好，只会说一些简单的生活单词，没有整句，能得到外国雇主的雇佣，除了工作麻利，运气也占了很大成份。

由于39岁的年龄已经不再符合出国务工的条件，能在本地找到为外国雇主工作的机会是乔伊斯梦寐以求的。尽管工作要比原来累一些，但每个月9000比索的工资还是让她觉得十分满意。至少在那幢公寓楼里，她是Top 1，仅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足够她在同楼的其它菲佣面前炫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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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大部分留在国内工作的菲佣都没有很高的学历，通常是中专，甚至更低，出门做家政对于没有任何积蓄的她们来说是唯一没有成本、又可以立即挣钱的方法。

如果你问菲佣，你的梦想是什么？已婚的会说，买地盖房，攒钱供子女上学，最好还能有个属于自己的生意，而单身的则更多是在梦想嫁个有钱人、甚至外国人，从此不用再辛苦赚钱。

至于如何摆脱贫困，多数菲佣都会把改变贫困的希望觊觎在雇主给出高薪，亦或说是找到一份活少钱多、最好躺赚的工作上，却从没想过持之以恒的努力才是摆脱贫困的根基。

几年前，菲律宾有一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叫Be Careful of my Heart，讲的是一个玛丽苏受雇到一位单身医生家里帮忙照看孩子（医生的妻子因车祸去世），最终和医生终成眷属的故事。

这部肥皂剧在黄金档播出后曾获得超高的收视率，也一度成为菲佣们聚在一起的话题焦点，尽管剧情只是杜撰，但菲佣们梦想通过嫁人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的想法却从未改变过。

回到文章的开头，圣诞节后，宁宁再次向雇主要求涨薪到1万比索，这是一年来她第4次要求涨薪。

在她看来，雇主对自己的工作是认可的，再涨2000比索对雇主来说也就是省一顿饭馆吃饭的钱，不出意外的话，她赌定雇主这次还会妥协，这样她就是楼里的Top 1了。

而这次，雇主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说，“希望这次涨薪后你能保证至少工作一年，并且一年内不再要求涨薪，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就买票回来”。

最终，宁宁并没有返回马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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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佣的庸懒往往不是明面上的，这是大部分有雇佣经验的雇主都经历过的。

出门买菜买上3个小时顺便逛了一下街；做饭洗菜要么洗不干净，要么就放一大堆洗菜粉泡着；抱着小孩出门散步，结果和小区的一堆保姆聊天聊到忘记时间；煲电话粥煲到忘记小孩的存在等等。

此外，就是屡屡要求涨薪。在8000比索的月薪之下，并非是雇主对菲佣的压榨，而是打了折的工作量。在菲律宾，大部分照看小孩、尤其是婴幼儿的菲佣都是不做饭或打扫房间的。因此，如果雇主白天出去工作，就要再找一个菲佣承担其它家务，以及给照看小孩的菲佣做饭等，又或者雇主自己干脆亲自上阵，分担家务。

琳达所在的雇主家因为是独栋别墅，因此雇了三个菲佣分别承担照顾雇主和其它家务。乔伊斯照顾的小孩已经上学，白天把小孩送到学校后，乔伊斯就有时间做一些基本家务，公寓面积不大，只有2室1厅，因此很好打扫。而宁宁照顾的小孩年龄还小，因此，宁宁是只照顾小孩，是不做任何家务的。

所以，如果你问菲佣倒底好不好，普遍的认为是，只要不是没完没了的要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过得去的。以尊重为前提，恩威并施，同时也要照顾她们的各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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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感消失后，乔伊斯也对在外国雇主家工作产生了厌倦。每天忙忙碌碌，让她几乎没时间看电视，楼里菲佣们聚在一起谈论的那些电视剧情，她再也插不上话题。

还有就是，她的年休假被安排在了2月份，这意味着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她不能和家人一起欢度，这些都令她感到说不出的郁闷。

她还想再换雇主，但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想继续留在马尼拉，乔伊斯就只能先熬着。

十一月，同楼里一个比较聊的来的菲佣姐妹给乔伊斯介绍了一个在中国城打工的男朋友，这也成了一周里她唯一觉得轻松的日子。她盘算着，如果发展顺利的话，或许再过两年就不用辛苦工作了。

也是十一月，宁宁和雇主一家去了台湾旅行，这是她第一次出国。

对宁宁来说，过去的一年是精彩的。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从小城市来到马尼拉，工资翻倍，第一次吃自助餐，第一次吃日本菜、韩国菜、甚至印度菜，第一次住酒店，第一次出国旅行。

每每说起这些，宁宁都是兴奋的，当然也是有些不舍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多的”第一次”，让她看到了一个曾经不属于她的别样世界。她不再是那个在小城市里每天打扫院子、清洗猫猫狗狗的菲佣，比起从前，现在的她有了更多的想法，她想去国外工作，想挣更多的钱。

最终，宁宁放弃了在马尼拉的工作机会，因为她觉得一年对她来说太长，而她还想再涨工资。

在家呆了半个月后，宁宁联系了一家劳务输出公司。她的两个堂妹去年通过这家中介找到了在科威特的雇主，如果能和她们一起去科威特，至少出现什么情况亲戚之间也能相互照应。

十天后，中介公司打来电话告诉她，受几名菲劳在科威特受虐死亡事件的影响，劳工部刚刚紧急叫停了向科威特输出菲劳。

这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突如其来的叫停，使宁宁的想法再次成为泡影。迪拜的外佣配额已经满了，摆在宁宁面前的是另一家中介公司输出卡塔尔的名额，而内心胆小的宁宁并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工作。

因为无法再要求涨薪，她也不愿再回到马尼拉的雇主家。机会摆在面前，但却纠结在数额中的宁宁，看着只剩下一千比索的钱包，未来何去何从，她再次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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