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聊聊菲律宾新颁布的《反洗钱法修正案》。

说起反洗钱，笔者想起了近期切身体会到的菲律宾银行业对反洗钱的谜之操作，也拜读了部分自媒体对于新规的解读。
作为一个曾经在国内专业从事金融政策及法律法规分析、最早参与国内反洗钱系统规则制订的专业人士，笔者将结合之前的反洗钱知识，以一个从业者的角度为大家解读这个新颁布的《反洗钱法修正案》。
当然，法律是框架，各国的金融机构都会根据各国反洗钱法的框架制订具体的操作细则，因此，最终还要以菲律宾本地银行及金融机构的实际规定为准。
这里是菲律宾

01、国际反洗钱组织的警告·灰名单

菲律宾的反洗钱立法之路始于2001年。

2021年1月29日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签署了第11521号共和国令，即对2001年的反洗钱法(Anti-Money Act of 2001, Republic Act 9160)进行修订的《反洗钱法修正案》。

注释：有些媒体将《修正案》解读为新反洗钱法，是错误的。修正案是对已颁布的《反洗钱法》部分章节内容进行的修正补充，而非一部新颁布的法律。

新颁布的《反洗钱修正案》最引人关注的是，对以下五个部分的内容进行了调整：

1.将税务犯罪定性为洗钱的上游犯罪，并设定门槛为2500万比索。2.将房地产经纪人和开发商写入反洗钱法涵盖人群，明确单笔现金交易超过750万比索的，属于反洗钱法涵盖的交易类型。3.将离岸菠菜运营商和服务提供商纳入涵盖人群。4.明确一个银行交易日内超过50万比索的交易，将被纳入反洗钱法监管范围。5.赋予反洗钱委员会调查、发出传票和进行搜查及没收的权力。允许反洗钱委员会与税务局合作对逃税行为进行调查，同时保持反洗钱委员会与税务局的独立性。

由于早在2020年上旬，总部位于巴黎的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Financial Action Task Force on Money Laundering，简称FATF)就已对菲律宾发出警告，如果菲律宾不能在2020年10月前对现有的《反洗钱法》进行修订实施，将会被列入国际合作重审小组的灰名单之列。

后来，有碍于新冠疫情的爆发，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又给了菲律宾四个月的时间，这一拖就到了2021年2月1日。这也是本次菲律宾政府要赶在2月1日前颁布《反洗钱法修正案》的重要原因。

那么重点来了，菲律宾为何担心被列入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的灰名单呢？

首先来科普一下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它是西方七国为专门研究洗钱的危害、预防洗钱，并协调反洗钱国际行动的政府间国际组织，是国际反洗钱和反恐融资领域最具权威性的国际组织之一。

重要的是，它是全球反洗钱标准的制定机构，也就是说，全世界的反洗钱都要按照这个组织的标准制订，而这个组织还会定期对各国发出《反洗钱和反恐怖融资互评估报告》。

凡是被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列入融资监管机构灰名单的国家或地区，都将面临来自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的制裁，尤其是在吸引外资、国家结算等方面都将受到限制，导致经济下滑甚至是重创。

想了解有关这个组织的更多信息，可以自行百度，这里不再赘述，回到正题。

针对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对菲律宾发出的警告，菲律宾众议长直白的对出台《反洗钱法修正案》的背景作出回答说：

修正案的公布就是为了避免菲律宾被列入FATF的灰名单，菲律宾已经承担不起被列入名单的代价，这将进一步损害菲律宾的经济，尤其是在目前，在经济已受到新冠病毒大流行毁灭性影响的情况下。

此外，被列入灰名单将导致世界各国监管和金融机构对菲律宾进行“额外”审查，延误金融交易的处理，阻碍菲国获得“A”信用评级的道路，从而导致金融交易成本增加，包括海外汇款，以及让菲律宾商界和外劳，更容易受到偏见。

02、洗钱天堂·8100万美金失窃案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国际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就单单只紧盯着菲律宾政府修改本国的反洗钱法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菲律宾的洗钱太严重了。此外，还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就是举世震惊的孟加拉国央行8100万美金失窃案。

2016年2月，一伙网络黑客通过向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网络(SWIFT)发出35条欺诈性指令，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近10亿美元的资金非法转移到了隶属于孟加拉国央行孟加拉银行的账户中。

35条指令中，有5条被确认，成功转走1.01亿美元，2000万了流向斯里兰卡，8100万流向了菲律宾。而剩余的30条涉及金额8.5亿美元的指令则被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拒绝，原因是这些指令有拼写错误。

被转往斯里兰卡的资金后被全数追回。转往菲律宾的8100万美金，则以电子转帐方式被存放到了菲律宾RCBC银行的五个独立账户中，后流向一家外汇经纪商，转换成比索后被再度汇回RCBC的银行账号，最终导入两名华裔的帐号之中。

作为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孟加拉银行行长拉赫曼曾恳请菲律宾政府立刻冻结收到的8100万美金巨款。可菲律宾反洗钱委员会(Anti-Money Laundering Council)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才终于拿到法庭的银行帐户冻结令，竭尽全力的只追回了1800万美金。剩下的钱则早已流到了马尼拉的赌场里被迅速洗白。

更令人惊愕的是，菲律宾反洗钱委员会的调查只能止步于此，因为在菲律宾，菠菜行业不在反洗钱法的监管范围之内。
这里是菲律宾

03、洗钱高发行业·离岸菠菜

这里顺便科普一下，为什么当今世界各国对反洗钱监管尤为重视。

简单的说，洗钱与恐怖主义、犯罪、毒赌、走私、贪污贿赂等有着密不可分关系

举个例子，被称为全球恐怖主义头目的本·拉登，其在全球用于制造恐怖主义的资金基本都是通过洗钱实现的。古董买卖、人寿(包括投资型)保险交易、海外投资、地下钱庄、赌场、证券交易等等，都是国际公认的实施洗钱的手段。也因此，这些行业在全世界各国都是被重点监控的领域。而洗钱行为的本身在世界各国也都被定义为严重的经济犯罪行为。

在马尼拉众多的赌场大厅里，许多赌客试图在赌桌上大赚一把。但真正的赌局正在楼上的贵宾厅上演。在装潢精美的贵宾厅赌台，庄家安静地等待着豪客，这些一掷万金的豪客每投一次骰子或翻一张牌就可能是数百万比索的输赢浮动。

正是这些贵宾厅让那些流入菲律宾的黑钱钻了空子。

PAGCOR在菲律宾即是菠菜业监管机构，也是一家赌场运营商，它在反洗钱法规推出之际，成功的使各个赌场游离于监管之外。大量难以追踪的现金被洗白，赌场运营商无需确定其来源或报告给金融监管机构。这种做法简化了赌场业务，但同时也为洗钱者敞开了大门。

孟加拉国央行8100万美元失窃案直接向全世界证明了，大笔无法证明来源的款项可以通过菲律宾金融体系和赌场洗白，而菲国金融监管机构却毫无办法。

早在2016年4月，世界银行就放话给菲律宾，菲律宾必须确保赌场在反洗钱法的覆盖范围內，菲律宾政府应更好的监管菠菜行业，并放宽银行保密法，以帮助打击洗钱及逃税者。

文章至此已不难看出，菲律宾此番出台《反洗钱法修正案》，与其说是对反洗钱监管在法律层面上的向前迈进，不如说是迫于国际施压，自身的经济再也扛不起任何国际组织的任何风吹草动。

当然，从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迫于压力制订出来的规则往往是别人让改哪里就改哪里，相对“潦草”。尤其是在对监管金额的制订上，操作性不强，甚至令人费解。

04、房地产业·单笔现金750万之门槛

下面说说房地产行业。

事实上，菲律宾反洗钱委员会在很早前就透露了一些与恐怖主义融资有关的房地产资产被冻结，以及被民事没收程序的总资产和财产已占到了房地产资产的22%等信息。以2017年袭击马拉维并与政府军发生冲突的毛特组织(Maute)为例，反洗钱委员会就曾冻结过受伊斯兰国启发的武装团体在菲律宾南拉瑙省120公顷的训练场。

前文曾提到，地产及海外投资向来是各国反洗钱的重要监管领域，在任何国家都是。

而在之前的菲律宾反洗钱法第三节(a)(3)中，证券交易商、经纪人、推销员、投资机构和其他类似的实体管理证券的投资代理、顾问等都已被列入反洗钱法的涵盖人群。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本次房地产经纪人和开发商被写入修正案，只能说，是按照国际反洗钱规则对涵盖人群的一次细化，而非很多人解读的只有地产行业被列入。

而本次最有争议的，将单笔现金超过750万披索的房地产交易列入反洗钱法的涵盖交易。笔者分析认为，这或许是菲律宾对客户身份识别制度的尬操作。

还是先科普一下什么是客户身份识别制度。

客户身份识别制度，与大额交易和可疑交易报告制度、客户身份资料和交易记录保存制度是国际反洗钱标准和各国立法确认的洗钱预防措施的三项基本制度，也是金融机构应当履行的“反洗钱三项核心”。其中，客户身份识别制度处于最基础的地位。

那么，什么是客户身份识别？简单的说，就是“了解你的客户”(Know Your Customers)，或者叫“客户尽职调查”(Customer Due Dligener)。

目前，世界反洗钱立法普遍把客户身份识别看成金融机构防范和控制包括洗钱风险在内的各类风险的一个动态过程。在中国，客户身份识别是反洗钱法的强制性要求和金融机构及其工作人员必须履行的法律义务。

再通俗点说，客户身份识别制度是金融机构在与客户建立业务关系、或者为客户提供规定金额以上的金融服务时，要求客户出示真实有效的身份证件，进行核对并登记，且不得为身份不明的客户提供服务等方面的制度。

举个例子，当您在国内支取大额现金时，银行的柜员会要求您本人携带有效身份证件亲自到银行办理，这就是银行柜员在执行”客户身份识别”。

再举个例子，当您在国内购买理财产品或商品房时，在您签署的购买合同背面或最下面，都有一栏由您的代理人或地产经纪人签署的声明。大致内容就是，客人提供的资料都是真实有效的，作为代理人或地产经纪人，我已经面见了我的客人，我了解我的客户等等。这都是代理人、地产经纪人在行使尽职调查、客户身份识别的职责。

了解了以上客户身份识别制度，对于此次菲律宾反洗钱法将客户身份识别前置到地产开发商及经纪人，进行尽职调查，就不难理解了。更或者说，它只是一个通用的手段。

此外，在反洗钱核查时，通常会将规则、法规进行量化。充分理解规则中的重点词是解读规则的重要环节。单笔现金750万、单笔转账750万、以及累计达到750万之间都有着很大区别。

而此次规定的单笔现金750万比索，这里的两个词“单笔”以及“现金”可以进行深度理解。

当然，笔者的观点依旧未变，对于此次房地产交易金额的规定，单就750万比索这个数字而言，对于已经萎靡不振的房地产业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05、 交易类别·单日50万之规定

本次《修正案》还在第三节(b)中，将在一个银行交易日内在该银行交易金额大于50万比索的列入了反洗钱法涵盖的交易类别。

注意，这个交易金额是适用于任何人，也就是说无论你的资料是否与POGO相关。而有些媒体在之前的解读中将序号看错，并进行了错误的解读。

当然，对于交易金额的限制也不是凭空冒出的。

根据反洗钱法第三节(b)对于涵盖交易的描述，在《修正案》实施前，五个银行交易日内，单 次、多笔、捆绑交易等累计达到400万比索或等值金额都会被列入可疑交易，而本次修正案中，则是将交易金额收得紧而又紧。

06、结论·预测

在说结论前，不得不提新《修证案》中另一条值得关注的内容就是，授予菲律宾反洗钱委员会发出传票并进行可疑账户，核查，搜查和查封的权力。根据冻结令，保留命令或没收判决，以及授予其额外的权力来保留，管理或处置资产。这个权力将被如何实践，大家自行脑补就好。

总之，无论是50万比索、还是750万比索，说来说去，最终都是要证明你的资金来源，以及证明它会去向一个合法的领域。否则就有可能被冻结。

但话说回来，对于一个靠打工想在菲律宾买房的外国人来说，证明你妈是你妈，远远要比证明你爸是李刚难得多。

再或者说，作为一个外国人，你手里多少都会有点“不是在菲律宾本土挣出来的钱”，比如笔者就有几张国内父母支援来的美金，至今都因为“说不清来路”躺在自己的钱包里。

总之以及无论如何，《反洗钱法修正案》的颁布，正在确实的推动着菲律宾反洗钱监管在法律层面上的向前迈进。但可以肯定的是，不远的将来，房地产以及菠菜行业等都将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

顺便提一句，由于在孟加拉国央行8100万美金失窃案中的错误表现，RCBC银行前经纪人玛雅·桑托斯·德吉托(Mala Santos Deguito)于2019年1月被菲律宾法院裁定洗钱罪名成立，被判4至7年监禁。

有了前车之鉴，又有新法背书，相信菲律宾各银行的经理们人恐怕只会比以前更加谨小慎微。未来，在菲律宾银行开户、以及进行一定额度的存取等都只会是难上加难。或许，保险柜会顺势涨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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