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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于毒品战争5岁菲律宾男孩和他的家人的故事


帕赛市圣婴区一角
2016年圣诞节前夕的周日清晨,还没到五点,住在帕赛市(Pasay city)圣婴区(Santo Niño)的多明哥‧马纽斯卡(Domingo Mañosca)就已经起床走动,他那挺着大肚子的妻子伊丽莎白(Elizabeth)仍在床上酣睡,趴睡在伊丽莎白身旁的则是他们三个小孩,一双双小手臂与小脚纠缠一起,睡得人仰马翻;五岁的弗朗西斯(Francis)被挤在简陋棚屋的胶合板墙角;孩子当中年纪最长,但也不过才九岁而已的茱莉贝丝(Juliebeth),蜷缩在十八个月大、很爱笑的妹妹艾莉卡(Erika)身边。

他们二楼的房间也很简陋,没有窗户而且狭小。一张藤席平铺在油毡覆盖的木质地板上,两大三小共五人就一起睡在上面。楼上是多明哥的兄长和嫂子,以及他们两个小孩,两家人会在共享区域生活和煮饭,多明哥丧偶的母亲玛莉亚也睡在楼上。



多明戈和伊丽莎白简陋的家

多明哥总是入不敷出。为了养家活口,他租了一辆三轮摩托(Tutu,以下均译为突突车),可搭乘4名乘客的突突车,但实际上载运人数常常超过、甚至载了一家子的人,有时乘客的行李和袋子还得往上堆得更高。他的工时也很长,但挣来的钱无法支付整个家庭的开销,常常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甚至有时一整夜都在工作。

最近几个月,为了能更长时间地载运客人,多明哥采用吸食沙雾(Shabu,冰毒的菲律宾名称)这种奇怪的作法,虽然吸食后会让思绪紊乱,但会让人感觉一下子喝了几百杯咖啡。很多和他一样靠突突车维生的同伴也是靠沙雾来提神;沙雾是突突车的引擎、穷人的可卡因。当他真的需要打起精神来赚取额外的收入时,比方说,孩子生病,他不得不买药,沙雾彷佛是上天所赐的圣品。而且,沙雾跟「吗哪」(manna,译注:「吗哪」是圣经上记载,耶和华在旷野供应给以色列人的神奇食粮)一样,可以抑制饥饿感,生活上的忧虑似乎也奇迹般地消逝。而如今,他靠沙雾提神的夜晚已经结束,巴朗盖负责人(barangay kapitan)开始汇集当地吸食沙雾的人员名单。不知怎么地,多明哥最后也被列入“观察名单”,且上周才遭到警察登门“劝导”(tokhang)警告,说他一直透过毒贩购买沙雾。


菲律宾之殇——沙雾

多明哥想做好公民,和伊丽莎白详谈之后,他决定到警局签下他的“自首同意书”,并承诺不再碰触这些毒品,而且后来他就真的没再碰了。在一个很多人都吸食沙雾的小区里,像他这样愿意自首认罪的人并不多;他那时以为,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据说签署自首同意书可以获得国家资助的戒毒疗程,但这项措施至今尚未实现。自首的过程让他有些焦虑,他怀有身孕的妻子也是,尤其是他们从邻居那里得知,自首以后就一直有位陌生人在打听他。


在毒品战争压力下自首的吸毒者们

多明哥在一盏四十瓦裸色灯泡的灯光下,他抓起一把螺丝刀,开始拨弄家里面坏掉的DVD播放器。他很擅长维修电子产品,他答应过伊丽莎白要修好它。现在才早上快五点,多明哥蹲在突起的平台边缘,旁边躺的是熟睡的家人们。此时一阵敲门声从梯子脚下传来。

他问:‘Sino yan?’(谁?),会是谁在哪里?

没人回应。敲门声又传来,还是没人回应。他停下手边动作,竖起耳朵听,然后环顾四周,万籁俱寂。此时,距离多明哥离开人世还剩下两分钟。

就在他的背后,传来一种金属物抵在木头上的摩擦声响,接着,他甚至还来不及转身,一声枪响,实际上是两枪,多明哥先听到了没有打中他的第一声,但他来不及听到第二声。


伊丽莎白和女儿艾莉卡在家中

伊丽莎白‧纳瓦罗(Elizabeth Navarro)在莫名惊慌下睁开了双眼,就看到她的丈夫重重地跌落在茱莉贝丝睡觉的那块小小区域。他的左脸被打爆了,茱莉贝丝惊恐地往后退。伊丽莎白第一个念头是救小女儿,她被压在多明哥的身体下方,多明哥中弹后,温热、黏稠的血液开始渗出,伊丽莎白把小女儿从那沉重、松垮的身体底下拉了出来。全身沾满了父亲腥红的血液,茱莉贝丝凝视着现场,父亲的血和脑浆喷得到处都是。

原本很爱笑的艾莉卡不断地哭闹,伊丽莎白抱起她来,目光同时投向了五岁的弗朗西斯,他诡异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才发觉他全身也浸满了鲜血;伊丽莎白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因为她意识到那并不是孩子父亲重伤后流出来的血,而是弗朗西斯自己的。她把婴儿交给茱莉贝丝,跑去抱起弗朗西斯,丈夫的兄长刚好破门而入。这一枪是从弗朗西斯背后的墙壁缝隙射进来,第一声枪响打中了伊丽莎白唯一的儿子。小男孩还在呼吸,她盼望刚才的子弹或许只是擦身而过。她把弗朗西斯塞给孩子的伯父罗伯托(Roberto),罗伯托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回天乏术,所以爬下梯子,骑着自己租来的突突车,一路冲往帕赛市总医院,受伤昏迷的侄子就躺在乘客座上。

两个小时后伊丽莎白就会得知,她的小儿子弗朗西斯也成为枪下亡魂,罗伯托独自沮丧地返家。


看着棺材中小小弗朗西斯身躯时悲痛欲绝的奶奶

《时代》杂志知名摄影记者詹姆斯‧纳赫特韦(James Natchwey)发表了一篇关于杜特尔特反毒战争的图文报导,他拍摄一系列令人震撼的黑白照片中,最后一张就是伊丽莎白,她身怀六甲,赤脚坐在帕赛殡仪馆的地板上。按照菲律宾葬礼习俗,怀孕妇女若出席守灵或探望死者,会带来不祥之事,但是伊丽莎白别无选择。那张照片显示,小婴儿艾莉卡躺在一块摊平的纸箱上,窝在伊丽莎白的脚边;而伊丽莎白身穿白色宽松的棉质连身裙,上面印有不规则的鲸鱼嬉戏图案。她看到自己独自守灵,表情充满了绝望,嘴角下垂得像小丑那样夸张的弧度,一直茫然地凝视遥远的地方。


伊丽莎白和女儿艾莉卡在丈夫和儿子的棺材前

她的旁边放着一个婴儿奶瓶,蜡烛逐渐融化在烛台架上,地板还有个小电扇,对着熟睡的孩子吹拂。在菲律宾,若有人去世,他们的遗体不会落单,家人会睡在棺材旁陪伴着他们。杀人事件发生后三天,两个白色棺木装着多明哥与弗朗西斯,一大一小放在推车平台上。在照片右侧,棺木旁边放着吊唁的百合花篮,上面系有白丝带,用一般花店的葬礼写法:“致以最深切的哀悼!”。从纳赫特韦的照片还可以看到,有两只黄色小鸡在棺木的玻璃窗上啄着米粒。这种普遍流传于民间的习俗,是专门为那些遭谋杀的受害者所设,啄食的小鸡象征着啃啄杀人犯的良心,期盼正义早日实现。


无辜而死弗朗西斯的遗像

几天之后,父子遗体火化后,他们的骨灰一起葬在帕赛市公墓,这里就像是被社会遗弃的贫民窟一样,混乱又拥挤。帕赛市发生许多法外杀戮事件,当地记者讽刺地称帕赛市为“死亡之城”。自从杜特尔特上任以来,死亡之城的市立公墓便迅速被“填满”;事实上,同样是黑色幽默的另一例子,整个区域都已经被非正式地更名为“杜特尔特大院”,沿着墓地后围墙的四层混凝土基地内有一堆高耸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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