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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选谁当总统?三天假期游,我与不同阶层的菲律宾人聊了聊

5月9日,6500多万菲律宾选民,在各自的选举点,投下神圣的一票,选择这个国家未来六年的执政者。

昨天,现年64岁的前毒菜强人总统马科斯之子——小马科斯已获得超过3000万选票支持,远超过竞争对手现任副总统莱尼1000多万张选票,从而取得压倒性胜利,将带领当年被放逐出马拉坎南宫的马科斯家族,在36年后重新主导菲律宾政坛,入主马拉坎南宫。



前总统马科斯曾在菲律宾主政21年,在1986年经历了数百万人上街的EDSA革命,才被罢黜、流亡海外,但其主政期间约7万名异议分子遭到杀害、拘禁、刑求,而他的家族与亲信更曾侵吞国家资产100亿美元,直到现在百亿美元都仍不知下落。

时隔36年,昵称“邦邦”(Bongbong)的小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完成了家族的轮回,政治王朝在菲律宾的复辟,其在位于曼达录用的竞选总部发表短暂胜选演讲,“感谢大家参与这场选战,这么大的成就不是一人就能做到的,需要各方、许多人在不同方面的努力促成。”

辣么?是什么原因让“邦邦”在竞选期间成功避开家族原罪,获得空前高涨的选票,从而赢得菲律宾总统大选?

难道,曾经让无数菲律宾人走上街头为之挥洒热血的“人民力量革命”,仅仅几十年,菲律宾选民已经忘记当初他们为什么走上街头了么?或者说更多年轻选民,因为没经历过老马科斯的时代,就对小马科斯的未来充满憧憬?

选举投票的日期是在周一特别非工作日,加之周六日的假期,一共是三天的假期,正好一家人自驾出游,带着这些问题,我和这一路上的菲律宾人聊了聊,试图从这些不同阶层位面,不同成长环境出身的菲律宾人的对话中,拼凑出一个相对客观的答案。

被强权伤害过的眼泪,我不能假装看不到

妮可是我所认识的法律顾问之一,身为法律工作者,嫉恶如仇自然是职业习惯,其坦言律师在菲律宾是高风险行业,她说类似于帮助买家卖家把关合同或者代为查验卷宗等,都是属于最安全不过的行为,她认识的律师,牵扯到当事人的利益纠纷,特别是对方背景深厚的,无不战战兢兢,在家就怕收到子弹邮包,出门担心脑后摩托车响。

我问妮可既然菲律宾的社会公平有待提高,为什么要从事这份高风险的工作?

妮可的回答很有意思,她说她喜欢与鸡蛋站在一起反对石头,家中从事律师行业的长辈,曾经代理的客户,是当年军管法令的受害者,现在仍然在追求国家赔偿的道路上,希望渺茫,翻看那些当事人的求助,被政府人员粗暴的踹开家门,以涉嫌通共的名义抓走,仅仅是因为他同情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为他们多说了两句话......

因此这次的大选一开始造势,她就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莱尼的支持者行列,因为那些军管下的受害者的眼泪,让她无法假装熟视无睹。

几乎每次见面,不管是同见买房客户,还是现场把关文件,她都戴着支持莱尼的粉色口罩。

每次莱尼在马尼拉的造势游行,她都会给我发短信希望能一起同去造势,我说我一个外国人还是静静旁观就好,她每次结束游行都会发一堆视频和自拍给我,随后不久就可以在她的INS和脸书里,看到她自己发的那些短视频,以及转发粉色的视频。

有时候,我会将一些最新的民意调查结果发给她,每一次的结果显示,莱尼在不断缩小着她与小马科斯的距离,然而,小马科斯的支持率,对于莱尼而言,似乎始终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对此,妮可不以为然,说:只要时间足够,她相信人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们总不会无视历史,不在意对与错吧。



只是,她似乎不知道,中国有一句老话:历史只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关键在于,谁掌握了解构发明历史的本领,而谁的解构和发明,又能打动更为广大的民众。

那些空洞的口号,我听腻了

这次的度假地是百岛(100 islands),前两个月奥秘克戎退潮,才逐步开放允许伊洛戈地区外的游客进入,因此当我们抵达百岛的时候,游客多以本地游客为主,外国游客寥寥。

拉着我们进行跳岛游的导游兼船夫马丁今年38岁,常年的海上生涯,让其有着黝黑的皮肤和精干的外表,咧嘴一笑,满口大白牙,晃得人眼花。

他的英语不太标准,不过借助手势比划,老公翻译,也能彼此沟通个七七八八,他有4个兄弟姊妹、2 个小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马尼拉。

他是一枚标准的八零后,出生的时代,正是老马科斯危机四伏,准备要垮台的时候。当年强人统治 20 年的马科斯,他并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也是在一些新闻中得知过去强人对于国家经济的贡献、人权的破坏、以及家族集团的贪污。

船到一个岛上,孩子们下水浮潜,我则和马丁聊天,难免聊到当下菲律宾最热门的选举,我指着这个叫做马科斯的岛问道:“你是否支持他儿子当下一任总统?”

马丁说:“为什么不呢?”我问:“可是当年马科斯的毒菜,军管法令,导致那么多家庭受到伤害,包括1986年的人民力量革命,将马科斯推翻,为什么到今天,还要选这样有污点的家庭子女当总统呢?”

马丁说:“EDSA革命如果是对的,为什么马科斯一家没有一个人进监狱?”。

马丁顿了顿,又指了指面前的这艘船,“你想我,要养家,要养船,现在油钱这么贵,你让我支持民主,可是当年的阿基诺夫人上台,民主了30多年,为什么我的日子仍然没有好起来。那种说没有腐败就没有贫穷的空洞口号,我听腻了。”

“至于选马科斯,是因为他说当选后会带来投资,我也不图多少,能让我兜里一天多个百八十比索的,我就选他。”马丁还告诉笔者,听他在伊洛戈政府里做事的亲戚说,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中国老板,打算来伊洛戈开工厂,他觉得这是好事,那样就好找工作了——这也是他投票选小马科斯的原因。

马丁表示,他早已无奈接受贪腐是菲律宾政治的一部分,没有人能进入体制而始终清白,与其拿这事说事当噱头,还不如选一位不会开空头支票、能让经济再次繁荣的候选人。

只是,马丁也有点担心,“不知道要是外国工厂来了太多,会不会对环境不好?”毕竟他已经当了十几年船夫,要是离开了船,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我们需要英雄

酒店的保安吉米说,他们是12小时换一次班,但是我每次开车回来找不到停车位,需要帮忙协调的时候,总能遇到他。

用中文话语系统来说,叫缘分。

吉米40多岁,黑黑瘦瘦,家住在40公里外的河谷,他有 6 个兄弟姊妹、2 个小孩,家里有一点农地,也有养鸡、养猪,牛妈妈今年怀孕了准备生小牛。

吉米会说一点简单的粤语,以前做海外菲劳的时候,曾经在澳门的百家乐厅里做过保安,因此说的最顺溜的话就是“谢谢老板”。

说及回来的原因,吉米说一个原因是家里孩子念书,老婆身体又不太好,缺人手;更主要的原因是澳门现在菠菜难做,以前每天光收红包小费说谢谢老板,就已经说的口干舌燥,现在不仅赌厅关了很多,即使仍然坚守的,顾客也少了很多,合同做满后,中介无论说什么,吉米也不想再干了,直接打包回国。

吉米说保安的活很辛苦,做12小时,休息12小时,而别人能休息12小时,他只能休息10小时,因为来回回家的时间越要考虑在内。

尽管这样,吉米说他能在疫情大流行期间,能在家附近找到一份工作,已经是很喜出望外了。

说及下一届总统花落谁家,吉米同样是小马科斯的粉丝,他告诉我说,菲律宾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而小马科斯,就是那个英雄。

大概是很少和外(中)国人聊这个话题的缘故,也可能是担心我不了解菲律宾历史,吉米特别从某短视频平台上找了一个短视频,连比划和翻译给我听。

视频大概讲述的是1986年抗议的人群,包围了总统府,里面的军队与外面的群众对立,小马科斯的画外音,为家族辩驳称“我被迫挡在门口拿枪,保护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但是我父亲说,他一辈子为菲律宾奋斗,怎么能拿枪对着菲律宾的人民呢? 于是,我们一家决定为了避免向人民开枪的惨剧发生,选择了自我放逐......



说实话,这样的视频,无论是拍摄取材,还是配乐卡点,都是上上之选,如果不是先知晓EDSA革命的来龙去脉,还真的要被小马科斯圈粉。

当年父亲毒菜招致民怨沸腾而倒台的政权转移变成了避免国家内战而自我流放海外的悲惨身世,28岁就靠着家族庇荫当选故乡首长、加入威权政府被当作政治奇才、富有施政经验与怀抱,回避总统竞选中的辩论议题被认为小马科斯成竹在胸,其有心团结菲律宾、振兴疫情后经济的决心才是最要紧的。

吉米又给我看了一下小马科斯和孩子们的全家福,说这就是他梦中的英雄男人的标准场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样的民族英雄不选他,还选谁?

民族英雄情结,在每一个国度都有不同形式的表现存在,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在菲律宾,体现到政治人物的明星化、英雄化——由此衍生到怀念马可斯集权执政,跟希冀小马科斯让菲律宾再次荣光,其实本质相近、殊途同归。

英雄化情绪反映的,是普罗大众对制度的失信、公民社会的领导失效,正如风靡全网的马科斯系列短视频,背后可能只是史实的扭曲、大众情绪的民粹操弄。

“承父之名”的小马科斯,与“铁血强人”杜特地之女的组合,之所以双双成为选民宠儿,也许正反映这种民主悖论的一体两面,也隐含了菲律宾社会在回首过去与寄望将来之间的进退维谷。

救救我们的国家吧

返城的前一夜,整日的跳岛游让人浑身倦乏,保安吉米说不如做个按摩吧,上门服务,都消过毒,按摩师打过疫苗,价格也不贵,700比索一小时。

见我尚在犹豫,吉米说就当帮帮他,他老婆的远房亲戚做按摩师,有5年经验,现在没多少客户,家里等米下锅,希望我们能帮帮她。

我点头同意了,半小时后,吉米叫来的按摩师已经到了门口。

按摩师的名字叫苏珊,瘦瘦小小,50岁已经是四个孙子孙女的奶奶/外婆, 她说别看她个子小,手上力气并不小,以前在海滩附近的店里按摩,后来疫情大流行,SPA倒闭了,现在就有熟人介绍,做门对门的上门按摩服务。

一边按摩一边聊天,自然聊家长里短,苏珊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疫情前,平均一天能做3个脚部或头部按摩,4个全身按摩,一个就算700比索,除去给店家的300比索,一天收入能有2-3K,而现在到今晚,我是她的唯一顾客。

我很好奇都半百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出来做事挣钱,她说自己是寡妇,丈夫十年前出海打渔遇到飓风遭了海难,自己靠着家人接济,拉大了孩子们,现在孩子们过的也不容易,组建了家庭后,把自己的子女交给苏珊代为看管,小孩子经常问奶奶/外婆要钱买零食,20P,50P的也不好意思老和子女要,不如自己挣钱,也算是周济子女了。

我说不好意思说到你的伤心事了,她说没事,就算再难,明天还是会有希望。

我问,那么,你会选谁当总统?

苏珊:当然是选BONG bong,他上次选副总统都被选下去了,这次再不当就说不过去了。

我:仅仅是这个原因么?

苏珊:对啊,你看这个副总统(莱尼),干了6年,对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改善么?现在又想占据更高的位置,这么贪恋权力的女人,只会为富人说话,要是让她当了总统,我们这些穷人,只会一直穷下去。

末了,苏珊反问我一句,MAAM,看在上帝的份上,不管谁做总统,救救我们这些穷人,救救我们这个国家吧。

救救我们这个国家,意味着苏珊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对比于她和她家人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小马科斯即便看起来背负着家族的黑历史,其团队一直打造的“团结”,“恢复经济”,却是这个时刻可能引领他们向前迈进的人选──或许徒劳无功,也许更加危险,但或许真有改变的可能。

而倘若什么都不做、不给自己一个奋力一搏的机会,那就只能够一直无聊等待下去。



很多上年纪的菲律宾人是小马科斯的忠实拥趸,在他们心目中,需要的是恢复菲律宾的历史荣光,因为那是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对于年过半百的苏珊而言,她的指头还能染墨几回呢?

(菲律宾大选投票后,选民需要将自己食指染墨,以示完成投票)

十二年前,阿基诺总统上台时,菲律宾人民也都满怀激情与希望。当时的阿基诺形象清新,以反贪污为号召,其母亲阿基诺夫人又于选前一年刚逝世,他在选民里的声望如日中天,人们无不希冀他能够带领菲律宾,回到人民力量革命时的荣景。

六年过去了,虽然菲国的政治世家仍掌握资源与人脉,继续推出候选人,人民却已厌倦人民力量那一套没有腐败就没有贫穷的说辞,因为事实上,依旧有三分之一的人民在贫穷线上苦苦挣扎,而连带的,导致态度偏向美国的大热门格蕾丝坡最后都被质疑是否是真正的菲律宾爱国者,以至于让黑马杜特地异军突起,以“铁血硬汉”的形象横扫菲岛南北,入住马拉坎南宫,为自己的子女,留下下一任政治王朝复辟的入场券。

现如今,菲律宾的民众们,依据自己接收到的不同信息,结合自己的周遭环境,以及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在有限制的条件下,选出了自己认为最适合的人选,面对大多数菲律宾选民的选择,我们如果单纯用"菲式民主“、“酋长政治”等字眼,去理解菲律宾的选举,是没有办法看到这些来自民间的呢喃细语。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市镇,学校,会堂等投票点门口严阵以待的消防和警察,以及路边随意停靠的三轮车和小轿车,人们轻松的打招呼,排队,投票,像进城赶集,又像欢度一个盛大的节日,不少学校旁边的快乐蜂和INASAL,都是统统爆满,投完票的民众,呼朋唤友,一起拍个合影,狠搓一顿,也算是对自己六年行使一次权利的犒赏。

我将所见所闻,发给了粉色拥趸---妮可,她很快回复说那些是假的,真实的历史,不是短视频里描述的那样的,我说我也知道是假的,可是占据庞大数量的大多数,却不觉得这是假的,因为这填补了他们内心的某种缺失。

有时候,不是楚门世界遮蔽了人们的记忆,而是人们的记忆里,需要一个楚门世界。

让菲律宾回复历史荣光的召唤,唤醒了很多民众心中的不甘和期待,SO,政治王朝复辟,是大概率的事件,有胜选就有落败,即使败了,也大方坦然面对,接受这个与自己期许不一致的结果。



不过,也不要灰心,至少,你还有这根手指头,虽然纤细,但是每三年(六年总统选举,三年中期选举),千万根手指头汇集在一起,便是民意的森林,哪怕是扭曲的传播去操纵民意,这本身说明民意已成为不同政治光谱的最低公约数,而不是踹翻桌子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这本身,即是MZ的力量,也是这么多年,人民力量留下来的宝贵遗产。

纵观菲律宾百年历史,小马科斯所凝聚的“团结”,“再次荣光”等期许,仿佛侧映着某种更深沉的象征意义,在清醒求存与犬儒无信之间的幽微处,夹杂了菲律宾人在历史遗痕与地缘夹缝中,追寻己身的自处意识。

十年前,有位败选的政党女主席说过一句话: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反对的声音,不能没有制衡的力量。

5月10日,莱尼告诉她的支持者:被唤醒后,就无法再假装沉沉睡去。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六年,位于东西方十字路口的菲律宾,在新一任总统的带领下,将面临什么。

但是,在菲律宾的我们,每个人都要清楚的知道,未来已来,将会随时考验我们在关键时刻显示出来的智慧、善良和选择。

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是将我们最好的品格和行为,带进这个复杂而未知的世界,迎接未来诸多挑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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