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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教皇!”----菲律宾人的宗教信仰



教皇弗朗西斯访菲过程中与时任总统阿基诺三世的合影
本文是暨南大学代帆教授的作品,感谢代老师授权发布。
一、教皇来了!每每在课堂上讲到宗教与国际政治的关系,我总是得意洋洋地跟学生们夸耀:我可是中国少数见过皇帝的人!此话不虚。2015年1月18日,我刚从广州来到马尼拉,就在马尼拉湾的罗哈斯大道亲眼看到了到访菲律宾的教皇弗朗西斯(Pope Francis,也译为方济各)。
教皇当时在黎刹广场做弥撒,我本来想过去看热闹,可是菲律宾为了安全起见——据说担心恐怖分子用手机引爆炸弹,那附近的街区不仅手机信号被切断,而且为了限制人流,通往黎刹广场的道路四处被封锁(这个不是空穴来风,之前就用恐怖分子打算在教皇访问菲律宾时,派出装扮成神父的人体炸弹执行自杀式袭击,详见《菲航434号航班爆炸事件》)。我的朋友、香港卫视记者赵龙开着一辆挂有媒体字眼的车,一路以采访为由,不断突破警察的封锁,平时才十来分钟的路程,因为堵车和限行,我们花了三个小时,才从我位于亚洲购物中心附近的酒店来到赵龙在Ermita的办公室,就再也不能前行了。因为据说有差不多600万菲律宾人涌到了黎刹广场附近参加教皇的户外弥撒!

我事先看过相关报道,知道教皇的车队会经过罗哈斯大道,于是决定步行到罗哈斯大道碰碰运气。刚到路口,我就吓了一跳,只见罗哈斯大道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等待教皇的人群,不少人还举着教皇的照片,绵延几公里,根本看不到头尾!这时候正下着小雨,有的人身上批着简单的塑料雨衣,但是绝大多数人就这么冒雨等着。我问旁边的一个大婶等了多久,她告诉我从早晨一直等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我后面的一个菲律宾女人则自豪地告诉我,她已经在雨中等了两个小时。我也很“自豪”地告诉她,为了见教皇一面,我下午在路上堵了三个小时。很快,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吧,快五点的时候,人群一阵骚动,教皇的车队来了,只见弗朗西斯教皇身着黄色的长袍,站在一辆白色的车上,像两旁等待的人缓缓挥手示意。人们开始疯狂的拍照、欢呼、招手,我身旁的一个菲律宾大婶,突然跪在地上,一边在胸口画着十字,一边激动得痛哭流涕,口中不断念着:我,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仿佛这是她一辈子最神圣而又难忘的时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当年这一幕依然记忆尤甚,因为菲律宾人的宗教热情给我太深刻的印象了!往返菲律宾这么多年,我基本没有见过不信仰天主教或者基督教的菲律宾人——当然穆斯林和菲律宾华人除外,因为少数华人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或者同时信仰多种宗教,比如天主教和中国的佛教,这也是东南亚华人的普遍特征。


雨中等待教皇二、亚洲唯一的天主教国家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300多年的殖民统治,其最大的遗产就是给菲律宾群岛带来了天主教信仰,菲律宾也因此成为亚洲唯一的天主教国家,全国80%以上的人口信仰天主教,信仰基督教的比例约为5%,信仰伊斯兰教的比例则在10%左右,且主要集中在南部棉兰老地区。

我认识的菲律宾人——华人和穆斯林除外,基本都是天主教徒,宗教对菲律宾人的影响可以说是润如细无声的渗透在方方面面。比如我在外交部工作的朋友Edwin每周日必须参加教会唱赞美诗的活动,而亚洲中心的Mila饭前必须祈祷。每次我们在一起午餐,Mila都会严肃的告诉我,她刚才替我祈祷了。而基本上所有吉普尼和出租车司机,都会在驾驶室挂满各种类型的十字架或者各类宗教图像或雕像,司机们习惯性地在停车时触摸十字架来致意。有人说,天主教驯化了菲律宾人,让菲律宾人变得温和而驯服,即便是面对极端腐败和贫困,他们也能坦然接受,乐观迎接每一天,因为他们相信上帝会保有他们,赐给他们粮食。宗教信仰固然让好人变得更好,但能否改造坏人则另当别论。有一次我被一个漫天要价的出租车司机弄得烦躁不堪,下车时对坐在一堆十字架中的司机吼到:“Your god will not protect you!”(你的上帝不会保佑你!)

漫步在大马尼拉,你会发现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国际大都市,隐藏着大大小小各类贫民窟,即便是一些政府部门大楼,也显得破败不堪----我去菲律宾农业部办事的时候,发现农业部大楼居然就只是一栋四层楼左右的旧房子,外表看起来就像中国八十年代乡村小镇的中学大楼,不大的院子里还种着玉米和豆角之类的植物。可是,无论你在哪里看到菲律宾的教堂,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即便是菲律宾最知名的贫民窟汤都(Tondo)里面的教堂,也都是富丽堂皇。是的,菲律宾的教堂永远都是最豪华最干净的,据说马尼拉的天主教大主教管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天主教教区之一,其富有不仅来自自身的经营如各类投资,也来自机构和个人的捐赠,由此可见菲律宾人对教会的忠诚和热情。


教皇驾到!
菲律宾浓厚的天主教气氛还反映在众多与宗教有关的节日上。以2021年为例,这一年菲律宾群全国性的法定节假日和传统节日一共有24个,其中约一半和宗教有关。实际上,除了这些全国性假日,很多地方省份还有各自独特的文化和宗教节日,据说在菲律宾全国大大小小的各类节日一共有42000个,当然大多数节日都是乡镇一级的。

每年的1月9日是菲律宾的黑耶稣节((BlackNazarene)),这可以说是全菲律宾最盛大参与人数最多的宗教假日了。有一年我们夫妇俩和亚洲中心的两个日本老师Tommy和Aya,在罗哈斯大道菲律宾文化中心附近无意间目睹了这场菲律宾全年最盛大的宗教活动。天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盛况!只见无数装点得花枝招展、供奉着各类宗教圣像的花车,沿着罗哈斯大道缓缓朝中国城附近的奎亚波教堂(Quiapo church)行进,在每辆花车的后面,都跟着一只风格各异的土风舞队伍,人们载歌载舞,在马路上表演各类稀奇古怪而且夸张的舞蹈。除了盛装的花车,还有不少三轮车也加入进来,车上满是鲜花和宗教雕像,而马路两侧围观的善男信女,大多抱着圣婴、圣母和耶稣的圣像。

整个大街上人山人海,陪同花车游行的人,大多隆装随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幸福,我问一个参加花车巡游的人来自哪里,对方告诉我来民都洛岛(Mindoro),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几天,终点就在中国城附近的奎亚波教堂。晚上的时候,奎亚波教堂还有会通宵的宗教活动,人们会请出据说非常神验的黑耶稣神像,供信徒们礼拜。但是和我聊天的大妈告诉我最好不要过去奎亚波教堂,因为那里人太多了,而且经常发生踩踏事故。那天下午差不多从2点到5点多,我们在文化中心附近见证了源源不断的巡游花车和土风舞队伍,可是前来的队伍似乎还远远看不到头,我们几人累得不行,只得提前撤退。第二天我看报纸,说是有100多万人参加了在奎亚波教堂当天的活动!

住菲律宾大学教师村的时候,3月23日早晨五点多,我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好像很多人在一起诵读。前一天朋友Medy告诉我今天好像是一个啥宗教节日,很多人会聚在一起做弥撒,我于是赶紧起来看热闹。这时天色还没有亮,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每人手里举着燃烧的蜡烛,口中念念有词的朝菲律宾大学校园前行,我在人群中发现了Medy和她12岁的外孙女,于是一路跟着来到了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后面的下沉草坪,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量前来做弥撒的人群。六点的时候,天色微亮,主席台上开始有人主持做弥撒,我不是教徒,缺乏强大的精神支撑,好奇心一过就开始发困,只好又步行近二十分钟回去继续睡觉。
















2008年3月23日菲律宾大学校园的弥撒活动

尽管菲律宾天主教气氛浓厚,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仰天主教,有的家庭甚至几代人信仰不同的宗教,比如我的朋友Marion是个少见的基督徒,而她妈妈则是传统的天主教徒。我问她为什么选择不同的宗教信仰,Marion不无厌恶地说:“天主教总是让我想起class(阶级或阶层)”。其实,菲律宾民族主义者一直试图在各个领域挑战菲律宾天主教会的权威。1955年,著名的民族主义者、参议员雷克多( Claro M. Recto) 发起提案,希望国会立法将菲律宾国父、民族英雄黎刹的两本代表作《不许犯我》和《起义者》作为菲律宾所有大专院校学生的必读教材,但天主教会以书中包含大量反教会言论为由进行强烈抵制,最终政府不得不做出让步,只让学生阅读删除反教会言论的版本。菲律宾大学第四任校长、著名教育家拉菲尔·帕尔玛博士在其著作《马来民族的骄傲》一书中,积极宣传黎刹的民族主义思想和共济会反天主教会思想,结果也遭到天主教会的强烈抵制,教会控告该书诋毁天主教的荣誉,反对公立学校将该书列为学生的必读教材。这种挑战天主教权威的事情在菲律宾社会一再发生,但大多时候都以教会的胜利告终。

三、无冕之王

2017年的一项调研显示,菲律宾人最信任的机构中,教会排第一位。菲律宾人对天主教的信仰,也赋予了教会至高无上的权威,教会俨然是菲律宾社会的无冕之王,以至于上至政治家下至平民都不敢轻易得罪教会。像杜特尔特总统这样敢出言不逊地咒骂教会的政治家,在菲律宾社会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菲律宾的天主教可从来不会躲着深山老林或者高高的修道院里寂寞的修行,他们积极地参与社会和政治事务,试图把菲律宾社会改造为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模样。早在西班牙殖民后期,不少本土的菲律宾人神父为了推翻西班牙殖民统治,参与策划了一系列针对西班牙殖民政府的起义。1872年,西班牙殖民当局以煽动叛乱罪为由,处决了葛梅兹(Mariano Gomez)、柏戈斯(Jose Burgos)和萨莫拉(Jacinto Zamora)三位神父。1986年,菲律宾爆发大规模的人民力量运动,抗议马科斯政府的独裁统治。菲律宾华人红衣主教辛海棉(Jaime Cardinal Sin)挺身而出,代表菲律宾天主教会谴责马科斯政府,号召人民起来推翻马科斯,教会团体还通过各种声明和“祈祷集会”,鼓舞反对派的队伍。由于菲律宾教会在大众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教会的反对可以说从道德层面给了马科斯政府沉重一击。马科斯总统本来还恋栈大权,勉力维持局面,最终不得不带着家小仓皇而逃。马科斯沦陷后,辛红衣主教继续参与政治。1987年,辛海绵无视关于教会不公开认可候选人的官方声明,对一些参议员候选人予以公开认可。2001年,推翻艾斯特拉达总统的第二次人民力量运动中,辛海棉再次成为运动的精神领袖,发挥了关键作用。



辛海绵

尽管菲律宾法律规定了政教分离,禁止任何教会参与党派政治,但实际上天主教会一直在诸多政治问题上发出自己的声音,特别是一些教会领导人,已经成为政治的关键角色,一些人试图利用他们的“权威”来换取物质或政治上的恩惠。

在2004年菲律宾总统大选中,菲律宾天主教会对彼时总统候选人阿罗约的支持就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天主教会发表声明,呼吁信徒回避缺乏经验的候选人,此举间接支持了阿罗约。尽管菲律宾天主教选民不会作为一个集团投票,但是一些宗教团体依然对其会员拥有较大的影响力。同样在2004的大选中,一个名为基督堂教会(Iglesia ni Cristo----INC)的天主教团体不仅发表申明赞同阿罗约的候选资格,甚至还向其成员分发了估计有100万至600万张选票样本,指示其成员投票支持阿罗约。在2022年的菲律宾大选中,几位主要的候选人如小马科斯(Ferdinand "Bongbong" Marcos Jr.)、罗布雷多等人,也得到不同教会团体的支持。

INC是菲律宾最大宗教团体,在菲律宾和海外150多个国家及地区约有300万名教徒,其中约200万为注册选民,可以说有权有势。INC的中心教堂位于菲律宾大学旁边的共同体大道上,其白绿相间,高耸入云的穹顶,即便在远处也能见识其雄伟。有个周末我被其气势吸引,也曾前往看热闹,确实在菲律宾没有见过比这规模更大的教堂。而让我惊讶的是,前来做礼拜的教徒,不管贫富----不少人一看非富即贵,都穿着得体,即便是衣服上打补丁的穷人,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满脸庄严肃穆。


位于奎松市的INC中央教堂

作为唯一参与投票的宗教团体,INC的支持是历任菲律宾总统候选人梦寐以求的。该团体在总统竞选中相继支持了1998年埃斯特拉达( Estrada)、2004年格洛丽亚·马卡帕加尔·阿约罗(Gloria Macapagal-Arroyo)和2010年阿基诺三世(Beningo S.Aquino)几位候选人,因此,通常得到该团体支持的领导人通常都会获胜。在2022年的总统大选中,INC也公开宣称支持小马科斯及其竞选搭档萨拉·杜特尔特(Sara Duterte),结果立即引来“退教潮”,许多不满教徒纷纷在社交媒体上宣布“退教”,有的则是声明不会跟随教会的决定而是根据自己的良心投票,不过最终小马科斯和萨拉还是当选为正副总统。

尽管教会对教徒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大多数菲律宾人不会根据他们的宗教或候选人的教会归属来投票。一项调查显示,在维萨鄢和棉兰老岛的天主教徒中,只有5.6%服从教会领袖。在吕宋岛,这一数字甚至更低,为3.76%。与此同时,在维萨鄢和棉兰老岛,表示抵制教会领袖要求的人占59.06%,而在吕宋岛更高达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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