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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拜拜音文字到菲律宾的国族塑造

前两天写了一篇关于菲律宾人为何不说西班牙语而说英语的文章,发布后,有不少本地的老侨及菲华二代,加笔者好友,探讨菲律宾国族的自我定位与认同,这里面,有不少观点比较新奇,也借助这些本地融合的华人及菲华族群的分享,得以了解菲律宾本地族群的更多认知角度。

在和本地菲华二代探讨的过程中,有位人类研究学颇有功底的菲华大神, 表明菲律宾族群远非殖民史这么短暂,其同样有悠久辉煌的历史——其证据是早在西班牙殖民者拉丁字母改造菲律宾本地语言之前,有一种通行于本地族群的语言文字,已经流行了数百年。

众所周知,文字和语言,是族群形成差别的显著标志。

好奇之下,对这位大神指向的菲律宾最古老的本土文字——拜拜音(BAYBAYIN)加以了解,于是,有了这篇文字的诞生,算是抛砖引玉之作。

说起拜拜音,它是古老的菲律宾文字之一,即出现在菲律宾的护照上,也是菲律宾新一代货币上的四种文字之一。

按照维基百科的解读,这种书写系统称为baybayin,baybayin借用印度教和爪哇语来源,是一个字母音节脚本,这意味着早在西班牙的大航海时代前,菲律宾群岛的语言已经借助海洋贸易带来的印度和爪哇商人,发明了自己的语言系统——而这套话语系统,要比后来借助大量西班牙语单词的菲(Taglog)语要早数百年。



菲律宾护照上的拜拜音文字,翻译成菲语为:Ang paging matuwid ay ang magpapadakila sa bayan——正义让人民伟大。



菲律宾钞票上的像蠕虫一样的拜拜音文字,意思是“菲律宾人Filipino”。

西班牙殖民之初,面对岛屿众多的菲律宾群岛,手持十字架的西班牙传教士,为了更好地归化当地族群,不得不用拜拜音文字来书写传播教义,可以说拜拜音文字,是西班牙教会在菲传教的重要媒介,因此也埋下了后来西班牙殖民者要全面用拉丁字母取代拜拜音的诱因。

在菲律宾,有一个奇特的现象,越是接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越认同许拜拜音是菲律宾人重要的文化遗产,更有不少Fans将这种文字组成的单词,作为自己的刺青文身,表示他们在被殖民以前就拥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文化。

直至今日,不少菲律宾人努力透过官方或民间的途径,想要复振这套书写系统,比如2018 年,菲律宾众议院基础教育和文化委员会批准了一项法案,使baybayin成为国家书写系统,并要求国家形象方面的对外展示,都要有拜拜音的文字展示。

而在民间,是否有必要追溯自己祖先及殖民前文字的电影/文字,不断讨论于菲律宾的舆论场,朝野对是否恢复拜拜音的官方文字地位莫衷一是。

反对这些变化的人认为这是浪费时间或根本不切实际。正如一位评论员所说,“菲律宾人之所以在国际就业市场中广受欢迎,是因为我们的通用性语言,这是进步,(如果恢复拜拜音),我只是认为这是倒退了一步”。

而支持这种变化的人,他们的理由也无比正确——拜拜音语证明了菲律宾丰富的前殖民传统文化,这种语言是一种脐带,将现代的菲律宾与殖民前的菲律宾,有机联系到了一起。

重要的是,拜拜音语言的存在和推广,会随时随地提醒菲律宾人,菲律宾不是西班牙或美国的苍白复制品——尽管菲律宾人用西班牙的姓氏,消费着美帝的文化快餐品,ANYWAY,无论何时,只要看到拜拜音,都让菲人想起,自豪的菲律宾人身份。

反殖民化的心理投射,不仅是努力挽回逝去的文字,更幽微处,还包括自身对于前殖民时期那些仍未受侵扰的传统与根源的朝圣。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的使命是什么?这种灵魂三问,放在菲律宾群岛的维度,则是一个经典的民族发明难题——什么是菲律宾人?

事实上,无论是被殖民时期,还是二战后的菲律宾政府,都曾经遇过类似的问题,一个典型的的例子,莫过于1960年代末上台的老马科斯前总统(Ferdinand Marcos)。



今天N多皿煮人士及自由化知识分子都大肆抨击其毒菜身份,然鹅从某种角度而言,毒菜者对于菲律宾国族的再塑造,也有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老马科斯执政伊始,正在冷战对抗的高峰期,在东南亚以热战和军事政变的方式体现,这种大背景下,老马科斯对国民铿锵的宣言——保证菲律宾不会成为第二个越南。

对于这种承诺,共产主义和左翼政治势力的回击表现为斥责其为傀儡——形式独立实则仍然被殖民,美军太上皇,马科斯儿皇帝卑躬屈膝云云。

为了自清,老马科斯总统,必须发明一套与之对抗的理论武器。

在这种大环境下,菲律宾版本的“新社会运动”(New Society)出笼了。

与菲律宾实施长达十几年的军管相伴随的,则是推动以菲律宾语及菲律宾国族主义为核心的“新社会运动”,重塑新菲律宾人(The new filipino)。

在菲律宾华社的叙事系统中,则是从语言到经商环境,纷纷收紧菲化的过程,这也导致了在菲华社逐渐去中菲化。



新社会运动的部分遗产,在今天,对于来菲华人的直接影响,除了话语系统里津津乐道的华人大班之外,大抵是吐槽菲律宾的排外民族主义法律条文——不允许外族独立经商考取律师医生牌照买地置业等等。

(吊轨的是,全球化时代不断演化的今天,昔日菲律宾的宗主太上皇,自诩为皿煮灯塔的漂亮国,其境内不少州,如今也祭起了限制不友好外族购买土地房产的排外保护法器,太阳之下无新事,咳咳咳)

新社会运动,无疑是马科斯总统为了回击的必须之举——借此回应民众批评国家无法和前殖民母国理清关系,而让菲律宾人民从殖民前的历史中找到自我认同之根。

这波新社会运动浪潮的影响,不仅是透过使用菲语等道具,去殖民化手段重塑属于菲律宾人的认同,在塑造过程中,也逐渐留意到国内的原住民族,认为这或许将是寻找菲律宾人文化特性的可能途径,原因是菲国原住民属于部落蛮夷,旗帜鲜明的对抗西班牙殖民,迟迟不愿意被降服,即便美国外来文化和教育的广泛播种,原住民依然有许多诸如“拜拜音”的传统文化遗存。

这种传统文化,超越了殖民时代的时间线,能让菲律宾人,从悠远的历史存在中,找到自己的民族坐标。

换句话说,这种历史的再发现,还有再解读,即是认识自己并向前迈进最好的方式,也是反殖民化历史进程之中的必经之路。

这种国族的自我塑造,与反殖民化的持续,一直贯穿于菲律宾的近现代历史,无论是共产主义,民族主义,资本主义,都在试图争取菲律宾国族忠实捍卫者这一无比正确的制高点。

上溯到西班牙殖民时期成立的独立秘密革命社团卡蒂普南(Katipunan),红色的革命的三个K的旗帜,代表菲律宾人民族意识的愤怒——要以激进武力手段脱离殖民统治而独立。



相较之下,包括后来遭西班牙人处决的菲律宾国父黎刹(José Rizal)在内的诸多接受良好教育的菲律宾人,大多主张议会斗争路线,用和平的议会改革路线,在西班牙人制定的游戏规则中逐步实现自我独立——这一行为最后在新宗主国的默许下得以实现。

这种菲律宾国族中的生态位路线博弈,从上个世纪一直延续下来,并且不断在菲律宾的国族认同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表现在国旗里,则是从卡蒂普南的红色旗帜,演化成了红与蓝的并存。

正如左派革命者无比正确的指出:右派的中产阶级和小知识分子的软弱,面对殖民者的武力威胁,选择和平主义,其实是出卖了宝贵的菲律宾国家利益——这也让美帝国主义有机可乘,继承了西班牙的殖民宗主国身份。

换言之,左派的观点,菲律宾尚未真正独立,革命同志仍需努力。

这种左派革命的烽火相传,在美殖时代,以胡克(Hukbalahap)运动的面目出现,在菲律宾独立之后,则以菲律宾共产党和新人民军的方式活跃于菲律宾的舞台——无论是胡克党还是新人民军,他们都自诩为卡蒂普南的继承者,他们是站在底层平民的立场上,捍卫菲律宾宝贵的自由。

在他们的眼里,菲律宾从未摆脱被殖民的身份,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

菲律宾国族左派的作为,与四百年前,和西班牙殖民者死磕到底的南岛蛮夷酋长一样,做与石头死磕的鸡蛋,归根结底,源于自己对于自身族群所最在乎的价值信念的捍卫和坚守。

表面来看,左派的武装游击战争解构政府,与军事强权下的新社会运动建构政府,似乎是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然而要是放在更高的纬度去看待,只是从不同立足点寻找菲律宾传统与根源的不同张力。

当年,老马科斯的心中,有着一个菲律宾人共主的梦想——我不是美军指挥棒下牵线的木偶,也不是外来势力的传声筒,我是无数菲律宾人拥戴着的总统,因为我是自豪的菲律宾人。



究竟是全球化体系中的菲律宾人?还是菲律宾的菲律宾人?

这种拷问,不仅会拷问每一个指挥菲律宾航路的掌舵家族,更会影响在外部地缘改变的变局下,菲律宾国族的民族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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