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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一个70后中国大陆农民工来菲律宾闯荡失败的故事

记录一个70后中国大陆农民工来菲律宾闯荡失败的故事




贾大哥回到中国大陆去了,回去好几个月了,我也记不得他走时有多么落寞,他带着满腹的遗憾和不甘离开菲律宾,他带着雄心壮志过来,却心灰意冷回去。

我与他认识统共见面只有六次,贾大哥按照年纪来算,我应该叫贾叔,毕竟人家的女儿和我一般大,但像我这样的人,出了社会过了二十,也就对十几岁的小孩子叫我阿姨也逐渐变得容忍度极高,所以出门在外,我对与我不同辈的人都是以哥姐相称,一来把人叫年轻了,容易拉近关系,二来把自己显成熟了,好套近乎。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快速熟悉。

第一次见到贾大哥,是在驻香港菲律宾大使馆,我用香港学生签证申请菲律宾签证没有成功,这是极少数,原因是我曾在这边呆了两年,我被签证官要求补齐资料,只能下次再来,失落的走出大使馆,已经在外面等电梯时,就听到贾大哥用着内地方言在签证官面前叽里呱啦一大堆,声音贼大,使馆门口和蔼可亲的保安都快听不下去,我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不忍所以回过头给他翻译。

他的资料很不齐全,同时中英文混乱,流水和工作证明不符合,一看就不能通过,我把签证官的话转述给他,没想到这一举动让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说要请我吃饭,一起申请签证,到时候一起去菲律宾挣大钱。

他被广州拒签过,但是不想等待,所以只身一人来到香港。居住在深圳的他来香港还是很方便的。我觉得他不可能申请成功的,但是他不信邪,说下次再来。

后面贾大哥请我吃了一顿“大家乐”,相当于菲律宾的Inasal 鸡腿饭,贾大哥虽年过半百,但语言里带着生机,仍旧认为这个世界是有他们的一份子,他手里头并没有为自己存下钱,沉沉浮浮几十年,做过多种工种,就是中国大陆千千万万个农民工的缩影,只是他有亲戚知道这个国家,又恰好有人在这边开厂,谋得一个仓库管理员的职位。

他让我想起了我爸,但我爸是一个小学文化的农民工,出门都是跟着亲戚,从不会自己向外看,更别提自己想办法要赚钱,所以听到他的故事,我由衷希望他日后能在菲律宾攒到钱。

我并不缺一顿吃饭的钱,在他请我吃了一顿饭后,我就想着,今天就到这,我主动给他买了八达通一次性卡,和饭钱相当,他硬是加了我微信,又告诉我他有朋友在
菲律宾开厂,怕我不信,让他朋友也加了我。这个时候,我着实有些烦躁,毕竟我从没有看到一个内地过来持有香港旅游签的人可以申请其他国家的签证,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毕竟他对自己一个人没网没港币现金不会任何粤语和英语,连普通话都有些别扭的人,只身从深圳过关并且找到使馆这件事情骄傲不已,狭路相逢勇者胜,但那时候我就想说,勇敢的人除了能享受世界,还有可能白忙活。

所以我安抚他说,下次我来递交资料的时候,我帮你问清楚,内地居民持香港旅游签来面签行不行,他拿着我给他买的八达通神色匆匆走进地铁站的人流,这是第一面。

我没有想到签证官说内地居民可以来签,但后面我想这也许是个套路,毕竟相对于澳门,香港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例子,为了多赚那几百签证申请费,脸都不要了。但贾大哥很是兴奋,又是打印了几厘米厚的流水,又规划起后面的收入。我心里没底,但我没法说,唯一能让我出力的就是帮他在网上填好资料,在这个时候我得知,他丧偶多年,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成年与我一般大,一个还在读小学。我开始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毕竟年过半百仍想折腾的人,多是有难言之隐。

第二面,我说使馆开门九点,不必那么早,何况我从住处过来光坐港铁过去就得一个小时,我与他约好十点,结果他八点就到了,白白在地铁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太阳酷晒,我不知道他如何坚持,但他的资料还是不全,因为他
说不买机票不定酒店,等签证下来再说,这一点菲律宾人极其死板,我定了机票没有定酒店,因为我在菲律宾给自己买了一个小房间,这次过去也是想处理一下这个糟心事,当然现在都没处理完,年后我必须重视,我也把这个事情给他说了,他对我刮目相看,但后面我才知道他并不相信
我有这个能力,这或许也是后面他约我与他兄弟吃饭的原因。

第二面几经周折,资料交上去,钱也交了,他急性子暴露无遗,非得加急,我让他写了授权书让我第二天帮他代领,因为我的也是第二天出结果,我在这前几天就交了资料等审核,本意是想隔天再和他来交资料,顺便领了我的护照。但是急性子的贾大哥怎么会轻易被说服,我也只能牺牲自己的时间过来陪他。资料过审后,他十分高兴,但是我搜到哪怕交了钱,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拿到签证,我不敢说出这种担心,但还是提醒了这种可能性。贾大哥说一定能成功,信心满满。

第二天,我跟他说签证是下午两点到三点去拿,我会拿着他的授权书去领取,到时候告诉他结果。他满口答应,第二天自己等不及九点到使馆,领了空白护照,是的,面签失败。我目瞪口呆于他的不遵守规则,却又敬佩他的执着。这一次他开始慢下来,我说等等,还可以去澳门嘛。他问我有没有拿到签证,要是我拿到他就惨了。我被他逗乐,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想法,比惨确实是一个可以消解自己郁闷的方法,比如我也没有拿到签证这件事一定让他舒了一口气。

下午,我告诉他我也失败了,能看出他觉得自己仍旧还抓着救命稻草,我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烦躁,毕竟我并没有和别人同行的计划,如果缘分变成了负担,我会毫不犹豫的丢弃,这是过去给我惨痛的教训,毕竟我曾因为我的善良上过太多次当,也许是他看出了我的犹豫,硬说要在
深圳和他也在菲律宾买了房子的弟弟吃饭,他也给我讲讲经济股票什么的,我想着去长见识的心态,答应了。

第三面,赴约一顿饭太麻烦,因为真的太远了啊,我真的累。他们十分好客,他的弟弟确实比普通人多了很多见识,但我深知我的水平在哪里,所以我不敢多言。他弟弟经历过A股牛市,赚到的钱又投资于房产,不缺钱,但很讲究回报率。也许是放心不下经过三年疫情的菲律宾房市是否还如过去那样高回报率,以及已经离职的房产中介已经不负责他的两套期房,一直惦记着有个人能帮他去问问,他的兄弟要去菲律宾,那自然是不二人选,碰巧遇见了我,我懂英语又有一些经验,自然也受委托。

现代社会的相识,大都是带着所图。但是故事到这,我已经说不清我的所图了,也许只是自己的随口答应,却被委以重托,似乎不把这件事情完成,是一种浪费自己精神的表现。我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想另一条办签证的路子。在咨询了好几个中介后,我瞄准了去上海面签的路。过了两个星期后,我和他踏上了去上海的路,其中我给他垫付签证钱和出钱帮他订合适酒店的经过,又自己垫付打钱给他卡上让他有足够余额能够完成面签的举动,他愈加觉得是我个好人,不时给我竖起大拇指。我是个好人么?我也说不清,这年头说自己是好人的人,多半是烂人,我只是想赶紧完成这件事情,因为我在菲律宾的房子出了问题,白白亏损钱财,我也迫切去抓回我的一切。

去上海,我坐的是飞机,但贾大哥选择最省钱的火车硬座,个中艰辛不可说,这其中我在深圳还放了他和他兄弟一次鸽子,那天说好吃顿饭,但我当时忙着收拾香港的行李,早上在搬运过程中,低血糖呕吐,没有力气坐一个多小时的车过去,只能临时放鸽子。贾大哥倒是很急,好几次要我过去,要我挺一挺,他的兄弟看到我的信息后,要我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也是后面再次见面,他给我说,这一次的临时缺席,让他哥俩为我吵了一架。前者理解,但后者却认为我有意为之,故意放鸽子,我忽然惊觉,有些虚伪是我这种嫩仔没法察觉的,那些说着好话的人往往带着察觉不出的审视。

总而言之,第四面,上海。他连夜从老家赶过来,坐了连夜火车的他,又累又疲,因为第二天他面签,我没有抢到号,只能去另一个地方面签,我提前给他定了一个旅馆,又怕他找不到使馆,就让他在地铁站门口等我,我花了一个多小时与他碰面,他等了一个小时。

上海太大,而人心太软。我看着他对菲律宾如此执着,都开始担心他要是赚不到钱如何收场,毕竟那个地方真的会欢迎一个五十岁且从未有海外经验的人吗?他兴致勃勃,不肯让我多花一分钱,我想带他去吃个馆子,我自然是请得起这顿,但他执意请客,我只能拐进了一家便宜粥店,没想到他又开始到处认老乡,打印店要认老乡,粥店也要认老乡,连大使馆的保安也要认老乡,只能说老乡这个词天然带着亲切。上海告别后,我想再见面可能很难,委托他带回去的行李箱可以闪送寄送,毕竟签证到手,各奔东西,彼此没有见面的理由,我总算是把他一个月前的委托完成了。

他等签证结果要两天,在这两天里,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告诉我梦到签证被拒,告诉我中介很可能是个骗子,我只能耐心解释,后面签证出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第五面来的很快,面签回来,我患上重感冒,但是强撑着还是与他见了,因为委托他带回来的行李箱他执意要当面给我,还说要请我吃顿饭。我拖着病体与他吃了顿饭,叮嘱他打印好行程单,过去了好好听他朋友的话,好好攒钱。这顿饭,他满满的信心,告诉我他过去一个月会有多少钱,到时候他准备在那边卖东西,并让我不用着急,他肯定会帮我拓展客户。这几面下来,我大抵知道他的情况,所以并未当真,我也只是鼓励他去那边多留个心眼,不要太相信别人。

他信誓旦旦的说,你们都是我相信的人,我们两个去那边好好赚钱就是了,以后都不要回来了。我不置可否,我知道他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但我想着都折腾这么久,跨越大半个中国,到了那边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最后一面就是他离开的那个月,某天,他急匆匆的给我打来电话,说签证不能续签,我说不可能,但他执意与我视频,我说出我的猜测,这可能是你朋友不想替你续签找的借口。

他神色马上暗淡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由头,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一向胆大的他不好意思问,只得喊我去问,事实上,我早已察觉他那位朋友对我并不放心,也许是因为香港面签的失败,也许是因为上海面签的价格,又或许是贾大哥在他朋友面前说我年纪轻轻就在菲挖得了一套房,她默认为是个骗子也不可知。我并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牵扯,所以都是保持沉默。但贾大哥要我去问,我只能厚着脸皮去帮他询问。

结果自然是没有问出来,或者说是实话,如果朋友成为上下级关系,那么直接也会变成一种残忍,何况是他们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年人。我尝试为贾大哥说话,但他朋友意思明确,借口尽管拙劣,但我也无法直截了当的拆穿,只能作罢。贾大哥如落冰窖,一直重复着自己命苦,一下子说要我帮忙找找工作,一下子又说已经在浙江找着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一个月能赚一万多。我想他也没有想好自己去哪,只是为了掩盖自己有处可去,并不稀罕这个工作,但后面晚上的聊天很快暴露了他的慌张,他说他弟弟帮他打听,仍旧没有改变。

这个时候我知道是时候告别了,问他需不需要我带他去看看海顺便去看看他兄弟的期房?他连忙答应,中间过程不必详说,我内心是不愿意揽下这个事情,毕竟出门很累。中间也是有些误会,但最后还是见面了。

第六次见面,我与他约好八点半到我住处楼下,所以晚上睡得稍晚一些,只定了八点的闹钟。没想到七点迷迷糊糊醒来,就看到他的信息,不到七点就在楼下蹲着。我猛然想起我住的这一片还挺乱的,慌忙起身。

贾大哥说他遇到女人给他推销什么,他吓得赶紧躲到对街,上楼后他又看了看我的房间,说是不是有九十平,其实只要五十平。贾大哥后面跟我说,他之前一直不信我有房,现在相信了。不过我的房间着实简陋,我倒是怕他笑话。

我带着他一路去看了他兄弟的期房,到了一处沙县小吃吃早餐,他阔气的说随便点,实际上我就是看装修普通才敢进去,毕竟我只对他肯定会抢着买单,他又开始乱攀老乡,混乱口音装作福建人,这喜欢攀老乡的习惯一直从大陆带过来,我摇摇头,心想这大哥可真可爱。

后面我带着他去帕塞的海边看了看,给他拍了几张照片,那个海边明明海边全是垃圾,甚至还有人类自然分泌物散发的臭味,但贾大哥硬说这比中国的海好看。我望着海面,只能应和。带他坐了船,他兴奋的边拍视频边说,我终于来到南海了,这是咱们中国的南海。

这与他在香港想顺便旅游看看,只想去紫荆花广场如出一辙,我想尽管他愿意背井离乡来外国打拼,但内心里仍旧想回归故土。后面我说我在这边进展不顺,也心生退意,他神秘兮兮的跟我说,这边万一打仗,是个好时机赚钱。
要我别走,我其实心里是不舒服的,毕竟对一个在外单打独斗的姑娘说,要趁乱赚钱这话,着实有些心寒。我想,他应该是真的希望我能赚到钱,如果我是他的亲人,他不会这么讲,只是我只是他的路人,这么讲是情有可原。我淡淡的笑了笑,答应了。

但后面分别的时候,他又要我赚不到钱就回去算了,回去之后,又连忙给我介绍对象,说我孤零零一个女生在外边太可怜,回国结婚安心过日子靠谱。或许是后面的相处,他对我真情流露,说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小妹对他是最好的人,我不敢担这个名声,忙说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我带他第一次吃韩国烤肉的时候,他说你先吃,我不会吃,怕丢脸。我想这也许是中国很多70后的现状吧,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却会在一次吃饭里暴露自己的不适应。吃到最后,他说着话,说着自己这一路的折腾,眼看着眼泪就要冒出来,他连忙拿纸巾拭去。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这样吧。

贾大哥着急想证明自己来过菲律宾,所以当我说替他多拍一些照片,他很高兴,后面还打开抖音去找携带着枪支的保安合影,然后一路上都是看有多少个点赞。最后和他朋友聚餐的过程中,我并不想喝酒,但我知道我是他带来的人,我必须证明,他之前对他们说的不是谎言,所以在他们问我问题的时候,我不卑不亢的回答。

自己一个人来的,当然走过很多坑,房子很旧很破,不值钱,只是能住。曾经在香港念书,现在准备在这边做点小事情,但是还是要解决房子的事情。爸妈都是老实巴交农民工,在这边一个人,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他们信不信,毕竟我看着实在普通,后面聊到我的年纪,他们笑着说我长得太着急,我也顺着他们说,是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们劝酒时,贾大哥要赶飞机,所以没强求。我一开始倒了一杯,想着送别,没想到开了个头就没法结束,最后的最后,我陪着木讷沉默的贾大哥,和桌上他的朋友们觥筹交错了一番,我想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我没必要证明什么,只是贾大哥要证明什么,证明他信任的人是一个直爽真诚的人。

桌子上几个女性只有我一个在和三个男性拼酒,我也知道坐我身旁的小姐姐也就是他朋友未来儿媳,对我有偏见,毕竟我与她年龄相仿,却丝毫不怯酒场。其实我并不想加她微信,但是我要装成友好的样子,任由她们审视,这是我搞笑的愚蠢。

贾大哥最终还是走了,他的兄弟喊我后面多与他朋友走动走动,还会有后面么?我想了一下,在这边赚钱似乎必须融入一些圈子,我真的不适合吧,也许过不久,我就要和贾大哥一样,灰溜溜的回去吧。

最后贾大哥还是走了,走之前,他跟我说我是他这辈子他遇到过对他最好的人,是他永远的小妹。说实话,这肯定是客套话,我清楚的知道我担不起这话。

我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很多小心思,我也不想去猜测,也许是我的父亲和他差不多年纪,我后面跟他说,如果工作合适,我也让我爸去,但是我爸有些缺陷,到时候可能要他多带带。他对这个事情很上心,可能是因为能帮到我而感到自己有价值,最终是没有结果,但我相信贾大哥在那时候是真正的上了心。

至此,我和贾大哥就此分别,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70后拼命想要证明自己能干的身影,我猜到他年轻时候应该也有一段辉煌时刻,只是忽然就被时代抛下,没有抓住机会,最后只能四处闯荡,我也猜到他的女儿跟他感情不深,聚少离多,所以他选择自己养老,他回国未必有好的打算,但是他一定会说他的好去处,这是他的自尊,他的坦荡,他的坚强。

而我仍在这边,单枪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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