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6日，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就当下中菲关系方面的一系列问题在达沃市接受《环球时报》记者胡宇伟、范伟、邹志东等人的独家采访。

专访之前，记者随机向菲律宾民众问起对前总统杜特尔特的看法时，包括马尼拉、宿务等许多当地民众都对这位以“强硬”著称的菲律宾前总统给予了高度评价：杜特尔特治下的菲律宾社会毒品泛滥的势头被扭转、治安形势逐渐好转、经济民生不断得到改善、防范疫情取得重大成效，而且他还为菲律宾创造了一个和平友好的发展环境，这些都让记者遇到的菲律宾民众无比怀念。

打开Tiktok、YouTube、Facebook等菲律宾喜闻乐见的短视频社交APP，能看到许多菲律宾民众自发分享拍摄到的老杜退休后的生活。虽已退出政坛，但是老杜仍然享有较高的声望，在下台后的多次民意调查中，老杜一直稳居菲律宾2025年中期选举中参议员候选人支持度和信任度的首位。

在专访中，老杜数次对当下小马科斯政府的外交政策表达不满，并直言南海风浪再起，菲中关系一路走低，让他有种受伤的无力感，并多次呼吁小马科斯政府就当前紧张的双边关系与中方进行理性友好对话。老杜警告菲律宾民众称，美国正试图挑起中国和菲律宾之间的战争，而且美国不会为了菲律宾人而拿美国人的生命冒险；希望菲方能够扭转错误道路，通过对话谈判解决问题。

以下访谈中，环球时报均称记者，杜特尔特均称老杜。

4月11日晚九点左右，杜特尔特在盟友、北达沃省第一选区众议员阿尔瓦雷斯（Pantaleon Alvarez）的陪同下，在达沃市民生大酒店（Grand Menseng Hotel）召开新闻发布会，专门澄清近期备受争议的是否则任内“与中国达成君子协议”的问题。老杜在SMNI传媒开始的网络节目“与民同心”（Gikan Sa Masa，Para Sa Masa）专门直播了此次新闻发布会。在新闻发布会上，老杜明确表示，从未与中国就仁爱礁达成所谓的“君子协议”，“我唯一记得的就是现状。就是这个词… …不会有任何冲突，双方也不会有武装巡逻。就这样，保持现状，这样我们就这样就不会有紧张感。这就是我记得的谈判过程。那时我甚至至不知道阿云金浅滩（Ayungin Shoal，菲律宾人对仁爱礁的说）。我向你们保证，如果这是一份君子协议，那么它将永远是一份维护南海和平的协议。”
记者：基于目前中菲关系的现状，您希望向中菲两国人民传递什么样的声音？

老杜：

首先，我想对中国政府和人民表示感谢！而你们能专程来到达沃与我这个退休的老人交流，同样让我充满感激之情！我们应该处理我们所处的地缘政治混乱。这样中国就可以清楚地了解我们希望菲律宾和中国之间发生的事情，至少是在我的任期之内。

在我2016年当选总统时，我试图制定独立的外交政策，而不是真正反对美国。我和美国没有争执。但问题是我们的外交政策与他们的政策吻合，但与中国的政策不太吻合。所以我开始奉行中立的外交政策。我向全世界宣布，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可以对抗。我只是想保持中立。我不必屈服于任何人的外交政策，尤其是美国人。我知道前几届的政府在所有事情上总是偏向美国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件，无论东南亚或世界出现什么问题，就这一点而言，亚洲的中国似乎正在尽一切可能鼓励我们作为好邻居聚集在一起，特别是当中国领导人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时。这实际上是为了促进亚洲国家之间的关系。

但从外交政策的角度来看，美国似乎对此非常反对。因此，如果你支持美国，如果你认同美国，那么我们与中国和其他东盟国家的关系就会变得模糊。

大多数东盟国家奉行非常中立、独立的外交政策。这同样是我本来想要的。如果我当时听从政府顾问的意见，我就不可能改善菲律宾和中国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我慢慢地脱离了自己，至少在外交政策上，并向中国宣布，我们不是敌人，我们从来没有为敌，也永远不会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为敌。

采访期间，老杜和记者们举着环球时报的中英文版愉快地合影。
现在，“一带一路”旨在吸引东盟成员国与中国之间的合作。美国对此非常警惕，非常怀疑，所以他们叫我们不要加入，他们认为这是对“我们的诱饵”。经济合作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明确表示我更像是一个朋友。

我必须重申，我与美国没有冲突。我只是不喜欢他们的行为。他们之所以会有现在的行为是因为他们曾经是帝国主义者。继西班牙之后，他们也占领了我的国家。尽管他们总是说，他们来教育我们对菲律宾有好处，但这都是无稽之谈。

我们本来可以自己发展。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我们甚至不需要中国。我们本可以在没有任何人干涉的情况下自行发展菲律宾。

现在在地缘政治和贸易方面，我们与中国之间有着牢固的贸易关系。在我去北京之前，榴莲和芒果对于中国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我访问中国并与中方领导人交谈后，谦虚地请求“中国政府”考虑我国的困境，以便我们至少通过出口赚钱，因为我们是一个农业国家。当我回到家时，中国慷慨地打开了大门。

环球时报记者拍摄的达沃市鸟瞰图
所以我非常欣赏这个兄弟般的举动，几乎想哭。这对我们菲律宾人来说真的非常友善。

现在即使在双边贸易中，中国距离我们很近，而美国远在天边。我们与美国有一些贸易关系，但其中并没有日常用品（例如食品）。我认为我们与美国的贸易关系并不是很好。也许他们是善良的，我不想知道，因为我不感兴趣。

我们和美国也许有一些贸易关系，但是这种贸易关系和民众的生活无关，例如香蕉、三文鱼之类，我不认为我们和美国有很好的贸易关系，也许是有的，但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我们和美国的一些双边关系侧重于贸易，也许还有国防。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当中有一些涉及台湾问题。我不认为这里面应该有台湾什么事，台湾只是中国的一个省。

关于南海，当我担任总统时，我们没有发生任何摩擦和冲突。我们可以恢复正常。我希望我们能够制止那边的骚乱，因为是美国人在推动菲律宾政府到那里去挑衅，最终可能会发动战争。

所以我非常确定——美国正在向菲律宾政府发出这样的信号，“不要害怕，因为我们会支持你”。

不过，我不认为美国会为我们出生入死。现在，美国在菲律宾有这么多军事基地。当美国想在菲建立一个大基地时，我明确表示反对，但在菲律宾现任政府的同意下，美国就做到了。我为我的国家感到深深的遗憾，然而我已不再是总统了，不能参与这些事务了，但如果有办法扭转局面，我会移除这些军事基地。我会告诉美国人，你们有这么多军舰，所以你们不需要我们的岛屿作为发射基地。

4月1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包括仁爱礁在内的南沙群岛是中国固有领土。菲律宾领土范围是由一系列国际条约所确定，南沙群岛不在菲领土范围内。菲律宾一再对中方进行无理指责，无非是为了掩盖其自身在南海问题上背弃承诺、侵权挑衅的事实。事实是：菲律宾违背了在仁爱礁问题上向中方做出的承诺。菲方曾郑重承诺拖走在仁爱礁非法“坐滩”的军舰，但25年过去了，菲方军舰至今仍滞留在仁爱礁上。菲律宾违背了中菲就妥善管控仁爱礁局势达成的谅解。菲方承诺不加固“坐滩”军舰并提前向中方通报运补计划，中方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对菲方向“坐滩”军舰运送必要生活物资的船只多次作出临时特殊安排。但菲方却一再出尔反尔，企图运送用于大规模维修加固军舰的建筑物资，以期在仁爱礁上建设永久设施。
记者：您在任时制定的对华友好外交政策，以及在南海营造的和平局面现如今已发生改变。对此，您是一种什么心情？菲律宾是否还有可能回到中立立场?

老杜：我很伤心，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修复，两国重归于好。在当前情况下，我们必须有一个计划。

记者：本届菲政府正试图制定《海洋区域法》，还试图把更多的渔民推向争议海域，这被认为是不利于中菲双方对话与和平的。您是否同意这一点？

老杜：

自从现政府上台，对话就不太可能了，也许有一个补救办法是我可以和中国官方对话。我会告诉大家，这是中国想要的协议，这很好，我建议大家遵循它。在我任职期间，渔民在南海捕鱼时，没有人打扰他们。

如果想要实现一个中期的改变或者一个彻底的改变，我们将会经历一段艰难的时期。菲中之间可以尝试沟通，不一定是和我，也可以是和其他人，但我现在是唯一一个敢露面的人，因为我不怕。

记者：刚才您提到，2016年10月您来到中国后，中方就对南海争议的关切做了一些妥善安排。您还记得当时是如何达成共识的吗？

老杜：当时中方允许菲律宾渔民去捕鱼。我们并不为此而争吵，我们就让它维持现状，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排。每个人都很高兴。中国渔民也可以按照需要去那里捕鱼。如果渔获已经足够，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4月10日，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在赴美前接受记者提问时表示，“我们不知道这是否有一个秘密协议。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我从未看见过相关的政府文件或者会议记录。当我上任时，我们没有收到相关简报。我已经让工作人员与前总统杜特尔特时代的政府前官员交谈，我们仍然没有得到直接答案。我对我们通过一项秘密协议损害了菲律宾人的领土、主权和主权权利的想法感到震惊。我将会就此事专门询问中国大使黄溪连先生，等待他对上述协议作出解释。”
记者：本届菲律宾政府在军事上加强了与美国的联系，向美国开放了新的军事基地，在经济上也有转向美国的一些声音。您如何看待菲美关系的“深化”？

老杜：

现在的菲律宾很难摆脱美国的控制去保持中立，我们能做的是不断教育菲律宾人民。虽然我退休了，也很疲惫，但还能站起来召开新闻发布会并表达我的观点以及情感。

这其实很简单，我们与美国有双边关系，但是如果你的外交政策是扭曲的，或者说你跟随美国去偏袒或者敌对一个国家，那么这就是错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届菲律宾政府把南海问题和台湾问题等作为对华外交政策的基础。南海原本很平静，但是美国人来了之后，让这里充满了争吵。

正在与环球时报记者交谈的老杜
关于台湾问题，我说过那是中国的一个省，我们如果参与其中，那就是在干涉中国的内政。中国曾经有一场革命（人民解放战争——编者注）在毛泽东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岛上，但那也是中国的一部分。台湾一些人想要“独立”，美国明知这是非法的也在支持他们，这就是问题所在。

因此，在包括南海问题、台湾问题以及（美军）基地问题上，（菲律宾）如果允许自身依附于另一国，那么将把自己置于战争冲突风险之中。

关于南海问题，在原则问题上，我们正在发生争执，因为美国在这里告诉大家“你们只管打，不要害怕，我们在这里”。这是充满对抗和敌意的。

记者：您认为中国和菲律宾如何能够就南海问题回到谈判对话的轨道上来？

老杜：我们只能等了，因为是美国告诉菲政府应该对中方说什么，所以（不改变这种状况）这永远是一个死循环。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敌人。记住这一点：我们和中国没有任何争吵。（现在争吵是因为）我们的政府承认并允许美军的存在，但我们（和中国）将永远是朋友。我们要找到说服菲律宾政治家的方法，告诉他们现任政府（的做法）是在拖我们的后腿，这种情况会损害菲律宾和中国的关系。

显然，小马科斯一天前的言论是老杜不得不亲自出来澄清有关“君子协议”传闻的主要原因。小马科斯的上述言论，显然有一种给老杜扣上“菲律宾卖国贼”大帽子的企图。如果老杜不亲自出来澄清，可能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就会搬出所谓的证据，将这样的指控做实。对于小马科斯关于要找中方寻求解释的说法，老杜表示，“别再抱怨和寻求解释了。去做吧，去修复双方的关系吧。这就是我想告诉他们的。我向他们提出挑战，因为他们现在是执掌政府的人。如果他们准备好了，就让他们在那里建造建筑。他们还可以选择让菲律宾海军及其灰色船只在该地区巡逻，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记者：围绕着您的执政风格，人们赋予了您各种“标签”，比如在您的政敌中，有种声音认为您在南海问题上是一个“软弱”的人。不过，您因为在禁毒、反恐问题上的强硬手段，以及在外交上不屈服于美国的压力，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风格，而被许多中国民众认为是一个“硬汉总统”。您怎么回应和看待这些标签？

老杜：

首先，让我解释一下我的外交政策问题以及国内治理问题，这是一个原则问题。我的原则是从正确的角度看问题，是否对我的国家有好处、是否保持中立、不参与侵略性活动等。第二个是在治理政策上，我确实采取了强硬路线，尤其是在毒品、犯罪治理方面，但我试着对所有人都尽量友好。这不是和中国假装友谊，我喜欢中国多过美国，因为我不喜欢美国人现在说话、做事的习惯以及处理事情的习惯。

我很遗憾，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在菲律宾的项目被放缓了，可能是（因为）经济的原因。我希望中国不断强大。

几天前，曾在老杜任内担任菲律宾军方总参谋长和内政部长，现在担任国家安全顾问（National Security Adviser of the Philippines）的爱德华多·阿诺（Eduardo Año）也表示，从未听说过此类“君子协议”的存在。

随着老杜亲自出面澄清，这场由老杜的前发言人哈里·罗克（Harry Roque）为了吸引眼球赚流量所引发的大戏将告一段落。

请点击前文《中国与杜特尔特之间究竟有无“君子协定”？》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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