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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雪 缪玉

  在一个热带国家谈雪,似乎有点滑稽。菲律宾终年夏季,绿植环绕,每天靠开冷气过日子,早已淡忘夏以外的三季,不知有冬,无论春秋。可是人偏偏很奇怪,越是得不到,越是格外想念,并且往往想念的都是深藏在心底,久远的记忆。

  这些年,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地球变暖,雪越来越少,下雪已变成了新鲜事儿,常常听到朋友求雪的“呐喊”。

  说起雪,打开我记忆大门,出生在东北,成长与雪相伴。东北的雪来得较早,每年第一场冬雪在十月中旬已经落地。记得,头一天还是满眼枯枝落叶,凄凉深秋,第二天早上出门,竟是一片银白的北国风光了。

  每次回忆到这里,必定会想到最佩服的一个人----我的母亲。降雪之前的天气无论怎样冷,母亲逗只给我穿毛衣毛裤。那时虽没下雪,但外面的气温也已经达到零下,我像一只缩脖鸡,往暖和的地方钻,可母亲并不心慈手软,叮嘱我坚持就是胜利。她的理论是:春捂秋冻,一辈子不得病。我心里总是与她反抗,为什麽要那麽教条丶死心眼呢,冷暖自知,何必遵循民间没科学的规矩。若干年後明白,那民间规矩特别有道理。

  还让我佩服母亲的是,她能掐会算的本事。在下雪的头天晚上,她会把棉衣丶棉裤丶棉鞋,及过冬的所有行头全找出来,准备好,第二天早上当我起床时可直接穿上。踩在厚厚绵软的雪地上,看着满天还在飘扬的雪花,那种温暖是从里到外的。再长大後我懂得了,不是母亲的掐算,而是她认真听收音机,从天气预报得来的降雪信息。

  我父亲是个重庆人,已经在东北生活了许多年,但他仍然惧怕下雪,不喜欢穿厚重的棉衣,一层一层,把人像裹粽子一样包起来,笨拙臃肿。也难怪他懊恼,在三九严寒时,东北人通常要穿秋衣秋裤丶棉衣棉裤,外面还要穿一件棉大衣,再戴上棉帽子和手套,脚上蹬一双大头皮鞋,简直就是狗熊,这的确难为一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父亲总是调侃说,东北人冬天在雪地上好像都是跪着走路。我和母亲面面相觑,没懂他的意思,因为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而父亲心里却一直较劲。後来观察,父亲的描述很形象,雪之大,跋涉之艰难,人如跪爬行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东北的雪不像南方的雪,南方的雪像撒味精,又金贵量又少,东北的雪像东北人的性格,实在厚道,从不吝惜,整个冬季下个不停,一尺来深是平常现象,大街上的路基看不到原貌。

  东北人不怕鹅毛大雪,最怕下清雪。通常下鹅毛大雪气温会升高,片片雪花飘飘洒洒飞扬在天地之间,诗人常常会在此时诗兴大发,吟上“梅花欢喜漫天雪”的感慨诗句。而下清雪时天是阴沉的,西北风夹着沙雪一起吹来,呼啸的风像流动的利刃,雪花一改它的柔棉,砂砾般抽刮着人的脸,这时的气温急剧下降,瞬间手和脚,乃至全身会被冻僵,正是: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

  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 

  我最怕这样的雪天,碰到恶劣到极点的天气,如临世界末日般不敢出门,窝在温暖的家里避寒。

  其实,雪留给我记忆的是一种特殊的美好。一个洁白的世界,一个童话的世界,一个梦幻的世界。不仅如此,它也是我和小夥伴们从小最好的免费玩具。堆雪人丶打雪仗丶滑雪橇丶搭雪房子丶修雪长城,还有用各种自制的滑雪工具,在雪地上追逐丶嬉戏丶玩耍;在初雪无人踏过的雪地上画画,或用身体躺出各种造型,趣味无穷。现在回想,所有这些户外游戏都是团队集体活动,认真丶无邪丶默契,建立深厚纯洁的友谊。长大後再见面,每每忆起儿时一起滚雪地的经历,都倍感亲切,叹息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隆冬时节,风总是紧紧地裹着人们奔跑,让你无处躲藏。连续刮几天风,老人们就会说天老爷又在熬雪了。果不其然,那样的时候,早上起来门被积雪封住,窗户也透不出亮光。而雪天易晴,太阳的光芒被白雪反射,晃得人睁不开眼。此刻,高大的杨树和城市建筑都镶上了耀眼的光环。蓝天高挂,大地银装素裹,房舍屋檐垂满冰柱,滴答着消融的雪水,窗棂上堆满的雪也在一圈圈融化。

  我最喜欢一场大雪後的晴天,那是醉雪的晕眩。如梁实秋先生所写:“—-啊!白茫茫一片银世界,竹枝松叶顶着一堆堆的白雪,杈芽老树也都镶了银边。”那绝对是冬日里绝美的奇景。

  有人喜欢春天的朝气蓬勃,有人喜欢夏天的烈日,有人喜欢秋天的金色,而我更喜欢冬天那一方洁白。飘雪,是大自然的馈赠,雪花飞舞,悠然飘落,很轻盈丶很温柔丶也很浪漫。苍天赋予大地圣洁的礼物,白皑皑像一张铺开的宣纸,随你去书写最美的文字,去画最漂亮的彩卷。

  这些年,身处无雪的地方,梦里总会去雪地里流连。站在雪中,感受冬天的肃穆,遥望枝头鸟儿安静站立,在冬的风景里细数流年。没有雪的冬天,好像生活缺少了许多鲜活的内容。

  又是一年下雪时,以为雪会随着时间,渐渐地淡出我的记忆。

  原来,一切的美好都会像酿酒一样,越是久远,那种感觉就越是醇厚,越是历久弥香。我梦里的雪世界,风景还是那边独好!

  2018.1.24  於马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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