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与人类之分野谈
人类与动物之间,作为生物进化的产物与自然演进的结果,是否存在着一条除却生物学定义之外清晰可辨而不可逾越的界线?人类学家说有,动物学家说没有,而文学家则说也许有丶也许没有。
或许,从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可感知的感情视角入手,不失为一种存在合理性与可能性的求解之道。感情既可将人类分出三六九等,也可将动物划为高低贵贱。冷血动物,例如,作为宠物豢养的金鱼,终归只是只可赏玩不可对话丶生得简单死得随意的冷漠之物。同样的摇头摆尾,发生在一条鱼身上与发生在一只狗身上,具有截然不同的感情意蕴。
毋庸置疑,人类是富於智慧进化与感情抒发的高智商丶高情商动物。作为其具体形态之一部分,亲情丶友情丶爱情将我们的心灵与情感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成了维系我们精神标杆的三大支柱。在社会学意义上,人的一生不能没有亲情丶友情和爱情。否则,人类将集体逐步退化到原始森林中去,回归茹毛饮血的蛮夷时代与洪荒世界。到彼时彼地,恐怕那条离开人类身体的尾巴会回过头来狠狠地鞭笞着我们落寞的灵魂。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亲情,让我们发现生命的幽美源头。“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友情,让我们畅游生活的浩荡源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爱情,让我们征服人生的洪涛巨浪。亲情,让我们活得有滋有味;友情,让我们活得有头有脸;爱情,让我们活得有声有色。任何一个在生理与心理两个维度发育正常的人类个体,缺少亲情将是无比孤寂的,失去友情将是无限孤独的,没有爱情将是无尽孤苦的。三者,缺一不可。
在部分意义上,动物同样有血有肉,具有亲情丶友情和爱情需求。但一般情况下,即便真有的话,动物的亲情也只是短暂的,友情也只是功利的,爱情也只是野性的。而相对而言,如果不发生什麽大的变故,人类最美好的亲情却是一生一世的,最诚挚的友情却是坚不可摧的,最长久的爱情却是历久弥坚的。
动物栖身於自然,狂野而无拘无束;人类寄生於社会,灵动而能放能收。动物与生俱来面临的问题是生存与毁灭,人类从生到死要解决的问题则是尊严与耻辱。
在此意义上,可以认为,人类与动物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丶泾谓分明的“情感鸿沟”。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没有尊严地活着,人类与动物无异;获得了生存的保障,动物存在向人类进化理论上的可能。动物告别了动物性,离高不可攀的人类往往只有一步之遥;人类养成了动物性,无论在肢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离他们自己渐行渐远。
看到《布加拉河上的纤夫》,我想起了推动人类文明从刀耕火种向农业社会进化的驯化动物——耕牛之苦与痛;欣赏马戏团动物充满人性丶富於“人化”的灵巧表演,我实在为人类的笨拙而感到羞愧与汗颜。
一般而言,动物的亲情是残缺的,它们维持着原始母系社会的生态系统,很多物种从生到死都没有享受过父爱,也几乎没有像人类一样享受过从摇篮到坟墓般完整的母爱。它们往往在其幼崽获取独立生存能力後即主动放弃身为母亲的职业和权利,从而让刚刚脱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母体一刀两断,狠心将其放逐於莽莽丛林丶漭漭川流或茫茫原野,从而宣告这份血缘关系戛然而止。而且,据笔者有限的观察,越是进化程度较低的动物,游离於亲情之外越果断,也越遥远。
动物的友情是短暂的。为了捕杀猎物从而在你死我活的丛林竞争中生存下来,合作成了它们避免“同归於尽”的唯一选择。进化论经验证的现实科学性基於两个理论假设:物种生存危机的自我感知与群体意识的自我塑造。在向自然扩张丶向人类进军的进化历程中,动物的群体性失败很大程度上源自对友情的主动抛弃。
至於动物的爱情,即便从人类的视角看真有那麽一丁点儿的话,也往往是“露水夫妻”丶各取所需式的,停留在最原始的生理与兽欲层面。大自然赋予动物最重要的使命,与其说是“延年益寿”,毋宁说是繁衍生息丶传宗接代,否则任何一个生活在不同生物链层次生态系统中的物种都将难逃灭绝之虞丶灭顶之灾。甚至可以说,它们压根就没法像人类一样因爱生情的美好体验。爱情,是自然赋予动物的一种任务型生理活动。
人类与动物共用同一个丶也是寥廓宇宙之中唯一一个星际村落,堪称奇妙无比丶美轮美奂的独特存在。这是一个到目前为止天文学家们都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理论解释的迷题。与动物相比,人类成了万千物种你死我活的进化博弈中最後的丶也是唯一的胜者,幸运至极。可是,与动物相比,人类又显得如此贪得无厌丶贪婪无度。他们成了感情资源的霸权主义者,渴望拥有无边的亲情丶无间的友情丶无暇的爱情。
我诚实地认为,这样的优越感源自人类的生物学优势与博弈论强势。但是,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又是那麽微妙而隐晦,有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方面,人类与动物之间确乎存在一条需人类集体遵循丶动物自觉遵守的“界线”,例如爱情,否则就是乱伦。二者之间可以建立也可以拥有宝贵的友情,例如豢养宠物;以及超越家族成员之间情感的亲情,例如狗狗与主人同桌而食同床而居。
另一方面,人类与动物之间——撇开生物学属性与生理学特徵外——有时又显得不那麽泾渭分明,例如人类在很多方面具有动物性,而动物在很多时候又具有人性。
狗对主人的忠诚可谓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牛对田地的忠诚堪称至死不渝一往情深,作为观赏物的鱼对鱼缸的忠诚不失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它们无怨无悔地服从社会赋予的附加功能需要,义无反顾地履行着或发自内心深处丶或基於主人赋予的纯粹使命,以赴汤蹈火至死不渝的英雄气概直面随时可能到来的生命尽头,直至流尽最後一滴汗丶一滴泪乃至一滴血。这些就在我们身边发生丶我们生活中每一天都在演绎着的美好生命情节,足以让很多人甚至包括他们无论血缘还是姻缘方面最亲近的人们颜面扫地丶羞愧难当。
如此说来,动物,在哪里?人类,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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