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朋戚友常常问:“你这老儿生性狂纵,不遵礼法,自由自在,怎麽会去写格丶式丶韵丶律……禁限严谨的传统诗词?”也常常问:“你这老儿是大懒猫,做事向来五秒钟热度,传统诗词怎麽一写就写了十多年?”
关於“自由自在”丶“懒猫”云云,其实简单,只不过想多争取一点时来间灌黄汤,如此而已。至於跟传统诗词的因缘,却是说来话长。
二十一世纪的头几年(确切年份记不清了),萧鸿兄说他忙着发大财,时间不够用,要醺老儿接编《缉熙雅集》文艺副刊。萧兄是踢波队友,与夫人心宇(已故)双双文采斐然,酒量也好(尤其心宇可与老儿匹敌),与老儿交谊至笃。挚友要求支援,只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挑起担子。
有一回《缉熙雅集》开联欢会,大家惊讶地发现,《在宥笺》专栏写传统诗词的那位清巽“老先生”,居然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女孩!
自小兄有意鼓励後起之秀,拍胸膛说:“今後有诗词,每首都奉和!”
自小兄都出声了,醺老儿忝为编者,也可能是鬼迷心窍,居然跟着说:
“也算上醺老儿一份!”一小一老的诺言应该有效。小女孩的创作灵感突然旺盛起来,作品泉涌而出!这麽一来,自小兄酬唱起来也许应对自如,面不改色,醺老儿却是叫苦连天。
须知醺老儿虽自小(“从小”的意思,与“自小”兄无关)不喜学校课本,却天生与诗酒有缘,更兼上三代父祖都锺爱文艺,家里藏书极多,说这话时,已经看过的传统诗词,不上万也有八九千,说是满腹唐诗宋词也不为过,但诵读归诵读,却从未自己抓起笔来写过一首诗,填过一阕词!
头一遭创作都需要指南。醺老儿翻遍书架案台,找到“详析本”的《唐诗三百首》,从中稍窥写诗途径;後来又多承探长王斐兄不吝相授“五十六字真言”,才走上康庄大道。
二
填词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因为找不到任何词牌,只好对照小女孩原作,她填平声丶仄声字,都依样画葫芦跟着填,绝对错不了!
这种笨方法虽然实用,却也有缺点:一丶词牌上许多“可平可仄”的字格,於此失去选择的便宜;二丶碰到长调,一字字理清平仄,灵感都磨光了,还填什麽词?!幸亏小女孩比较喜欢短令。有一回她填《长相思》,醺老儿一口气就和了两则;更因第二则的题材,唤起王斐兄的政治细胞,也和一则。所以“依样奉和”虽然吃力,却也有好处:文坛闹稿荒之际,《缉熙雅集》从未缺稿!事实上,醺老儿接手编务时每月刊出一版,离菲放手时已扩充到三版,达两百倍。抄录那次唱和四阕《长相思》於下:
《长相思》/清巽原词
恼春风,怨春风,忍教桃花十里同,怅然西与东。
道情衷,诉情衷,尺素无凭寄落红,纷纷暮雨中。
《长相思》/醺人和词
早来风,晚来风,半世飘零感受同,流亡故里东。
念由衷,想由衷,祷愿来年日照红,新春入梦中!
(和词之二)
左兴风,右兴风,自此神州尽不同,但亏毛泽东。
计私衷,算私衷,文革掀开遍地红,水深火热中……。
《长相思》/王斐和词
说整风,就整风,六亿神州处处同,救星毛泽东。
是由衷?不由衷!谁说江山万里红,茫茫血雨中……。
三
填词寻寻觅觅过程中,有一段插曲,相当有趣。醺老儿知道一阵风兄手头有一本《白香词谱》,央求他相借来抄印作参考。一阵风兄刁皮促狭,喜欢吊人胃口,是标准的“顽皮猫”典型。醺老儿牙痛时,他一定买一袋花生米,坐在对面大剥猛啃。他知道老儿字字酬和窘况,乐得藏起词牌,让老儿忙得团团转。幸亏他这麽做。如果他慷慨出手相助,醺老儿这麽疏懒成性的人,就不会找到家乡刺桐城大书局,发现《白香词谱》内容并不齐全,《龙榆生唐宋词格律》才是最理想的参考书。所以应该向他致谢。
一阵风兄真是福星,除了这件事,他还介绍醺老儿认识豪气干云丶肝胆照人的弄潮儿兄,再由老弄兄引带醺老儿加盟南瀛吟社。吟社成员虽然良莠不齐,却不乏可堪共吟的性情中人,如前文自小丶探长二兄,又如历任社长丶雅君(竹草)姐丶老顽童……。自此,传统诗词的行列中,醺老儿才终止打游击生涯,转为正规军。
退隐北美後,原该挥别吟坛,幸靠网络延续生命。更因爱荷华城多才多艺老友仞青兄介绍,认识诗豪衍泰(逸峰)兄,带来醍醐灌顶的後劲。须知醺老儿的诗词,九成以上是朋友唱和写的,必须先睹佳作,始生共鸣。
逸峰兄虽尚未谋面,却与老儿诗趣相投万分。而其为文也,感性够灿烂辉煌,理性如泰山磐石。有朋如此,不精进都难,是更上层楼的无比助力。
多年来文友常常怂恿老儿结集出书。当然想过,而且计划先以专栏文章体式,分别搬出一些比较优秀的唱和诗词,优秀是指原“唱”,那些才是花朵,至於拙“和”,只是陪衬的草根罢了,因此,连书名都有了:《友情草》!不过,想归想,计划归计划,要认真去做,不如认真喝几杯!
当年替年轻人打气,夸下海口,为了一句豪语,跳上诗海词洋中的一条船。如今,那年轻人不但早已停笔,连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自己却还在吟乡徘徊忘返!回首前尘,正是:
有意栽苗花缺席
无心画虎犬成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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