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旮旯下的瓦房是山的门面。门面,挨挨挤挤,如蜂窝之穴,穴穴孔孔矗立,或高或低,或凸或凹,或直或曲……错落而落落大方,不失古朴,也不失现代。一溜望去,恰似一幅山乡画卷。
瓦房的背景是那一座座山——蜿蜒连绵,大小形状似乎亘古不变,色泽却十分活跃,时时变幻多姿多彩的画面,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成了季节的代言词。
代言词演绎的是昨天与今天的迥异。
翻转时光,走进童年,童年的瞳孔,装下的不是春天也不是夏天,更不是秋天或是冬天。失色的山体,寸草难见,树木寥若星辰,唯有裸露的沙石,纵横的沟壑,蛇行的山道……不堪入目卒读也得入目卒读。靠山,就得吃山。不然,还有他途不成?
走上去,或是放牧,或是开垦种植,或是玩闹嬉戏,或是在山坳间高歌一曲以表示心中短暂的欢愉,或是大喊大叫以了却渴望聆听回音的心愿……
时光逝去,人在成长,远方在召唤,与山的疏远是必然的趋势。靠山,不再吃山。山,开始闲置起来。荒凉,乘势而来,鸠占鹊巢,占据着每个山头,每道沟壑,每条山道,每一处窟窿,甚至每一座荒冢……
哦,几十年的光景,转瞬即逝。回归当下,当下的眼帘,摄入的早已一改容颜,浓墨重彩而斑斓,盛装出演,以葳蕤的姿势披挂,密不可泄。虽然路径熟悉,了然於胸,却难度地势地形。哪里是沟哪里是坎,哪里是窟哪里是窿,哪里是深哪里是浅,心中已经无数,趔趄或许成了一种必然,在所难免?即便“难免”,也应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将趔趄的可能性尽量降低,直至化为乌有。
於是,坦然面对,勇往直前?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再斟酌,一再权衡,一再拿捏,还是弓着腰,抬起头,卯足劲,爬上去……一路上,我努力寻找岁月的回声。在山道上,不停地大喊,熟悉的旋律马上回应传来,传来……
陌生,始於疏远。疏远,带来变化。幻化的是容颜,但心中的音响依然不变。在山中一喊,回音依然响亮如初,却多了摇曳的风姿,阵阵的涛声……
驻足。凝神。侧耳……心中翻滚的尽是波峰浪谷,那里有银光闪烁,踏浪而来,而来……谁,都可以以双臂展开的姿势出现,迎风招展,或拥抱。
【2】
日久月深,走进深秋岁月,惦念一再累积,把缅怀填写。
追寻,已成定势。
上山巡扫,刈割杂草,整修墓茔,描红贴纸,摆放果蔬与甜点,斟酒倒茶,点燃香烛,焚烧纸帛……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未曾断绝。但,凡尘变化日新月异,往往出其不意,推陈出新,刷新你我生活时空。
戊戌莺月,忽有一日,一纸文字,落入广众视野。一条山线栈道即将蜿蜒盘旋在这片山峰之巅,所过之处,所有的茔冢都应该迁移……
呜呼!山中一条条亡魂啊,久居之地已经不容久居。迁移,是一定要的。时针转向,是有刻度的,岂能踌躇?
於是,踏上这片山野,成了这段时日跳动的频率。
足之所至,目之所望,山头山尾,山峰山谷,一片葱茏,一片翠色。那山芼,那杂草,那灌木,那青松……影影绰绰,摇晃婆娑,尽显茂盛,或隐天蔽日,或掩映山体,或阴翳小径,或幽静山间以及那些躲在山间歇息的一个个亡灵……
在哪里?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寻,再寻!找,再找!
小心翼翼,唯恐惊扰——拨开草丛,一个墓茔一个墓茔地查看。墓碑上有文字的或没有文字的,都是一条条栖息的亡灵,安息,多年的日子。茂盛的,不仅只有山芼,还有对亲人的庥庇。在暗处跟踪,时刻庇护,铺就人间平安大道……
踏遍山野,无果而终。忆往昔,影像已经模糊,存留心底的只是残留的底片,大抵的方位,简陋而粗糙的石牌……风吹来,一味地作响山野的歌谣。穿过歌谣,飘荡岁月的秋千。
借力,是一条途径。
手中三根香,点燃的是心中的惦念与牵挂。那缕袅袅飘游的白烟就是一座桥梁,架设在你我之间,“天堑”是否可以“变通途”,不再隔阂?
烟,袅绕。走来与走去,相向而行,距离是否在缩短?看不见,或是看得见,你我双方都没有言辞,墓头的纸钱,间或掀开情感的波澜,微波荡漾,谁能将心语交付?
适逢吉时佳节,万物复苏回暖。举措落地生根,幸哉,恰逢其时。哦!新居之所,已经造好。呼请,挖掘。移柩,化金。乔迁,进金……安息吧!
迁去,移去,统统去了。一个个坟墓,一条条亡灵,脱离“故土”,移居别处。墓穴,一个个呈现出来,黑魆魆,深幽幽;墓前,一件件沾满泥土的衣物丢弃山坡……斯人已去,尸骨何存,衣物却完好无损……
呜呼!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所有的纷争,所有的荣辱,所有的贵贱……所有的一切,终将归於沉寂,归於尘土,归於生者的点点思念。
墓穴,可否触动尘世的灵魂?脚步,是否变得轻松而自如?容貌,是否松弛一些?每一位见证者或许会有感慨,或许会有感触,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要是这样,我想,一切都会举重若轻起来,前景一定会亮堂起来,道路一定会阳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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