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村位於蓬莱镇南部,东面与美丽乡村彭格接壤,从彭格岭头右手边那条路入村。文友李永和说路面已水泥硬化,邀我们去他家一游。
我是欣然应允,听说竹林村有大明山和观音山,山中有大量毛竹和松柏。“数竿苍翠拟龙形,峭拔须教此地生。”唐代裴说的诗句徘徊在我脑海,我是早想着去看竹林了。
车在两车道水泥路尽头停下。我驻足环视,群山环绕,林木蓊郁,民居不多,青条石和乌瓦的古厝,两三层典雅别致的小楼,依据地形的不同,或倚靠小坡,或襟带绿水,或俯瞰幽谷,散布在村落各处。松柏遍布屋後丶道旁丶山间,我惊讶於长松落落丶卉木蒙蒙,却为何不见翠茂长林丶拥碧浮青。
李永和介绍,此地辖两个自然村,从“竹塔”取一字,从“院宅林”取一字,合称竹林村。他家属竹塔,主要是李姓,院宅林主要是陈姓。或许以前曾有绿色葱郁丶竹韵流风,如今早已没有茂林修竹了,不够还是能看到几丛摇曳的竹篁的。
我幻想中的“竹林深处有人家”的美好画面荡然无存,不免生出几分失望,可是一刹间,我却震惊於眼前一棵高大粗壮的古树了。这树枝条开展,树冠塔形,层次错落,优雅美观,树上正开着花,洁白秀雅,像白色的小鸟回旋穿插。从李永和口中得知,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先祖李谷山自泉州温陵娘子桥迁移到竹塔,在本地开基祖,裔传至今。这棵树是祖先开基後种植,叫橦杉,近500年树龄,是安溪独一无二丶树茎最大的树种。这棵橦杉参差於天幕之下,屹立於村口,俨然成了乡村路标的经典。
我们沿着田埂,走过一片舒缓开阔的菜地。夏天,一畦畦新绿尤其热烈。红薯茎和叶长势茂盛,藤蔓纷纷绕绕,一根主干上分丫开出了两三朵花。红薯花呈紫色,花边是白色,形状似喇叭,有的嘟嘴歌唱着,有的羞涩闭合着。红薯是块根植物,我们食用的是它的根而不是它的果实,我们往往没等到它开花,就把它从地里拔起来食用了。红薯花我倒是见过几次的,没想到的是沟渠边一片郁郁葱葱的芋头也开花,这我可是第一次见。青绿色叶片下,冒出一朵淡黄色的花,紧紧包裹着花蕊,花朵长条状,约20厘米,形如尖椒,我赶紧拍照留影。天空无尽的高远,绿菜地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那有一架冬瓜,像列队的士兵缀满棚架,大小似磨盘丶石碾,主人给每条冬瓜系上黄带,让它们在风中打秋千。太阳的金帛熨贴着大地,我们钻进冬瓜架下,藤上吊着乳黄的花朵,我们抱住冬瓜掂量它们的重量,每条至少七八十斤,我们纷纷称奇,主人出来说,每年都种,曾种出近一百二十斤的家伙,我们为之咋舌。冬瓜架旁一字排开几株健壮的五彩辣椒,乳白丶浅黄丶浅紫蓝丶橘黄丶鲜红的圆锥形果朝天,艳丽漂亮,像天女散花。
出了菜地,沿一条小路往前走,我看到竹了。一丛像屏风一样的竹横在我们眼前。虽不是辽阔的竹的海洋,我却深陷於这一片嫩青色和墨绿色的竹丛,耳边除了竹叶在微风中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吵音。“一片青翠竹,幽深耸静疏。远碧森荣茂,近茁秀玉出。琼晶扮妍妆,素容闲雅淑。仙姿轻盈质,妙态腴神孤。”竹子大的粗如椽子,细的清丽俊逸,挺拔凌云的姿质令人沉醉。竹下竟也是花草走秀的T台,紫苏摇曳妩媚,苦菜成片藏身於竹影之下,鲜红的月季显摆着她的裙裾,百香果缱绻於架间,藤蔓不甘寂寞地勾住竹子的腰际,葛藤不无得意地蚕食着一方领土。
更让人惊喜的是,一绕过竹丛,一汪苍翠葱茏的水面盈满了眼眸。原来是一个小水库。水好柔呀,这温柔清澈宁静如女子的水,不忍碰皱她。阳光映照,闪着无数的碎金,微风掠起,波纹好像亭亭的舞女拖着的裙幅。竹林这侧的岸边是密密麻麻擎着饱满花苞的蒲公英,纤柔的姿态像梦一样渺茫。太美了,这片精致的竹屏风,让小水库有了诗的韵律,有了音乐的旋律,取一枝清瘦竹作渔竿,做个垂钓客,岂不大快人意也哉。
我们迫不及待地绕水库一圈。环岸芳草萋萋,是蓬蓬勃勃的绿。松柏个个巍峨挺拔,野柿子树张牙舞爪,柚子树绿叶流香,香水柠檬偏安一隅,独守芬芳,黄花倒水莲龙骨瓣盔状,在农家院里鹤立鸡群。南瓜则躺在路边,墙间,树的腋窝下,用它的丰硕证明土壤的肥沃和农民的勤劳。红豆叶子欢腾地包裹了一大片地,我使劲扒拉扒拉,竟没有发现一颗红豆。还好,我看见木瓜开花了,花梗短粗,萼筒锺状,花瓣倒卵形,淡黄色,我忙钻到树底下拍照。
水库靠山一侧有几方稻田,陂泽边有一片形如蒲苇的植物,原来是茭白,村里挺多人有种植。路上我们有在议论茭白咸饭,我就曾经煮过,其实在唐代,这是招待上客的食品,那时叫“雕胡”,又名菰米,据说用菰米煮饭,香味扑鼻且又软又糯。杜甫曾有“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的诗句,李白丶王维也锺情於它。
途中,农家院前水泥地上有在哂一些葛根,同行的白丽虹扯了一些旱墨莲和马齿苋。我觉得草木有神秘的一面,除了蕴藏着强大的力量,能够开疆拓土,攻占所有的空隙,还能做中药造福人类,这朴素真纯的生命风度委实不简单。我还听见鸡鸭的欢叫,它们快乐的身影,搅碎了水库的酣梦。
到李永和家歇息喝茶,我们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了。建个小院,
坐拥佳山佳水,这是我们今生的至简大道啊。而那片竹屏风,正好在他家门前,《礼记·祀器》中说:“……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古有竹林七贤借竹清姿佐己之风流,我们到访七人也戏谑古人,乐而忘形了。
继续出发,往村里去,我们这群“好摄之徒”又沾花惹草了。三角梅奔放热烈,艳红欲燃,六瓣的栀子花大而芳香,红珍珠似的浆果刺茄引人垂涎,拳头大的薜荔果招人喜欢。水沟边的几丛山姜花聚生,带着白百合的静美,灿漫的微笑把那一垄田地浸染了。相思树丶枫树丶板栗树,都是乡村大地蓬勃的记忆。直到我们来到境主公林,见到两棵樟树,硕大的叶子如伞如盖,层层叠叠,密密匝匝,我们又一次被震撼了。一棵樟树枝条虬曲丶纠绕蟠屈的姿态,自有一股老丑而并不自谦的神气。另一棵樟树粗壮的枝干与地面呈45度斜角,表面斑斑绿点如同出土的青铜。
我们走到一处古厝。其实年代也不是很久远,是1958年用条石砌成的两层楼,大门是方形,二楼又弄个拱门,石柱窗棂,盖乌瓦。进入古厝,天井里的芨芨青草,斑驳的壁纸,使人有了几分落寞之感。一辆废弃的摩托车上压满了柴火,古厝如同过了保修期的车辆,需要更多的精心呵护。楼梯是木板,踏上去咯吱咯吱回响,摆设与装饰也没有古雅与精致,只是那些古床丶缝纫机丶箩筐等散发着陈年暗韵。
一路走来,我发现村里老人居多,而且都在劳作。一个老汉脸晒得黝黑,光着脊梁,挑着担走在路上。一个老妇眼圈周围皱纹丛生,好几道深深的沟纹显现在腮帮上,越过乾瘪的嘴角,她在喂食鸡鸭。瓜地里有几个佝偻的身影,浓密厚实的白发远远可见....。.彷佛舍去忙碌,这些老人的生活就会单调。李永和说,村里人口本就不多,年轻人都跑城里打拼了。此时,夕阳那微弱的光芒给大地披上了蝉翼般的光彩,温馨的光辉,给那些老人的剪影笼上圣洁的光环。
又回李永和家,庭前大锅支起,柴火辟里啪啦,大锅饭开做了。李永和的母亲倒进一盆五花肉,攥了明晃晃的大铲“嚓啦嚓啦”来回翻搅,炸出油来,我们纷纷上前掌勺试手,气势十足,待肉片呈现一片金黄丶肉香钻鼻之时,再有条不紊往锅里放菜乾及其他佐料。大锅饭香,香在火候,饭要焖一段时间的,大意不得。李永和又炖了土鸭汤,炒了自个家地头拔的南瓜,一顿饭大家吃得舒坦与惬意。
吃完饭,掇了凳子,在竹林前聊天。在这里,远眺可以尽览山色,平视可以将碧波尽收眼底,闻着竹子散发出来的清香,我实在无法将辽阔绵远和清幽静谧的景象,一一描述出来。江山形胜,云烟竹树,池边禽鸟,清风徐来,适宜喝铁观音,适宜弹琴吹箫,适宜吟诗啸歌。
夏天也适宜有急雨,对面山头黑浓的云已扑腾卷漫而来,乍然的雷闪过後,雨如雪亮的镞矢疾射而下,我们在渴盼的雨中回程。
到家,雨停,我瘫在沙发,享受一份闲适时,周围似乎是竹林村里那一片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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