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集教授与律师於一身，60载春秋伴法行，汇中外法规为一纸，孜孜於普法和维权。今鬓须两白，始终持守和忠贞不渝的是知识份子的良知和爱心。他奔走於讲坛丶公堂，惟法是求；他任职於泉州丶澳门两地大学校长，惟才是务。他桃李满天下，懿名驰海宇。如今年届八秩，告老归巢，安养温陵古城。今虽不良於行，却以顽强意志坚持每天步行一小时，碎步而前，力求自强自助，精神可嘉。他就是国立华侨大学原校长丶法学家庄善裕。

　　庄善裕现为华侨大学法学院终身教授，澳门城市大学永远荣誉校长，福建省侨联法律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丶福建省泉州市锦绣庄文物修复保护委员会会长丶福建省泉州华达律师事务所主任。

　　2014年2月16日下午，农历正月十七，返梓过春节的我，踵临泉州古城区井亭巷，拜访相识近20年的老朋友庄教授。坐北朝南的雅净会客厅，挂着梁披云先生题赠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条幅，墨迹苍劲俊秀。

　　普法维权为草根

　　庄先生於1955年毕业於华东政法学院，留校任教。1956年7月至1958年11月在上海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研究生班学习，毕业後执教於吉林地质专科学校。彼时还没有司法考试的条例，按照当时规定，法学老师可以申请去当兼职律师。1956年，庄善裕申请当了律师。1957年1月，上海市律师协会筹备会向他颁发了服务证，等同於现在的律师执业证。这张小小的服务证，开启了他的普法人生，他悉心珍藏了63年。

　　“当时，代理的大部分都是刑事案件。”庄善裕说，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已经颁布，规定了刑事罪犯辩护制度，律师辩护制度就要跟上，“当时以律师的身份代理案件，很是新鲜。”可惜三年後的反右运动(1957年)开始以及1966年的“文革”洗劫，宪法中的这一规定被一再践踏而荒废了相当长时期。犯罪嫌疑人的辩护权被彻底褫夺，法制几乎荡然无存。

　　1978年春，庄善裕调回泉州，到华侨大学任教，当时律师制度还没有恢复。到1979年底，律师制度才恢复；1979年《刑法》丶《刑事诉讼法》颁布(1980年元旦起实施)，规定被告人有权获得辩护。

　　庄善裕谈起他代理的第一起刑事案件的辩护，是1980年10月的一件杀人案，傅某长期遭到继母的持续虐待，同处一个屋檐下，没完没了丶避无可避的家庭暴力，使傅某忍无可忍丶几近崩溃，遂愤而抗暴维权，用菜刀将她杀死後，投案自首。晋江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将此案列为示范审判，公开审理，全市基层法院的法官均列席旁听。

　　庄善裕说：“接案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不敢怠慢，频频去看守所，多次会见被告人，走访街坊邻居，掌握了傅某被继母虐待的系列证据。

　　庄善裕从傅某投案自首丶被继母长时间虐待导致行凶等方面为傅某杀人的行为进行辩护，辩护意见最终被法院采纳。法院遂判傅某有期徒刑10年。其实，每个案件有理有据的辩护过程，对原丶被告，还有旁听者，都是一种普法过程。

　　30多年过去，忆起这个案件，庄善裕还是记忆犹新，“只有健全的法律，才能充分保障每一个人的合法权益。”

　　旅居澳门的着名教育家梁披云先生，有感於庄教授案牍劳形，长期致力於台上普法丶台下维权，挥毫写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条幅，赠给庄善裕，庄先生把这幅珍贵字画裱褙後挂於住家客厅显眼的位置，日夕晤对，引为鞭策自己的人生信条。

　　庄先生垂垂老矣，寄语年轻律师要忠於法律，专业水准重於名气。

　　司法建议显卓识

　　庄善裕教授长期从事法学教学和科研工作，曾多次赴美国丶日本丶菲律滨等国和台湾丶香港地区讲学，与人合着有：《我国大陆与台湾财产权制度比较》丶《利用直接投资和引进先进技术中的法律问题》丶《我国大陆与台湾债权制度比较》等，曾任《诉讼法大辞典》一书副主编。 

　　在大学教学生涯中，不囿於象牙塔，庄教授关注时势，紧紧围绕中国经济丶社会发展每个时期的需要，适时提出一些切合当时实际的司法建议。

　　改革开放初期，“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历史积压的老问题和新矛盾，层出不穷。庄教授作为华侨大学教授和兼职律师，承办大量有关华侨丶华人私房的诉讼或非诉讼案件，处理大量涉及华侨政策和涉侨的法律丶法规问题。例如：关於农村土地改革中没收丶徵收华侨私房；关於在社会主义改造中的错改华侨私房，撤销改造後退还使用权；关於华侨私房的代管问题；关於华侨私房的出卖丶出租丶出典和出借等问题。庄教授从法学角度进行分析研究，提出了《运用法律武器保护华侨房屋不受侵犯》，并撰写成文，被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政策研究室作为当时处理华侨私房的重要参考文档。

　　庄教授的兄弟姐妹丶亲戚邻里多在海外，不管作为侨眷，还是法学教授，於私於公，於情於法，都教他密切关注改革开放发展进程中的时代新议题和社会热点。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许多港澳同胞和华侨丶华人，在祖国(祖籍国)捐资兴办社会公益事业，为了使捐助的资金和设备不受任何单位和个人侵占，又提出和撰写了《对华侨和港澳同胞兴办公益事业的法律保护》，在当时也成为保护捐资的重要参考文献。

　　庄教授还撰写了《利用直接投资和引进先进技术中解决合同争议的法律问题》丶《我国大陆与台湾房屋典权制度比较研究》丶《海峡两岸无因管理之债和不当得利之债的比较研究》等文章，为增进海峡两岸司法界的合作和同胞的交往，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诸多切中肯綮的司法建议，显示其书生报国的真知灼见丶覃思睿识和忧国忧民之心，也显示了法学学者的理论造诣及道义担当。

　　勤执教鞭秉爱心

　　1953年，时年17岁的庄善裕，来到上海的华东政法学院就读。三年後，成绩优异的他留校当助教，教授刑事诉讼知识丶《人民法院组织法》和《人民检察院组织法》。

　　1978年调华侨大学任教，历任华侨大学教务处副处长丶副校长，1993年8月任校长。就任华大校长後，庄校长每年都给台湾陈立夫等有影响的老先生寄送华大有关资料和贺年卡，让他们更多地了解祖国培养华侨和港澳台胞子女的情况，以增进海峡两岸教育合作和文化交流。1993年庄教授还应邀到台湾参加海峡两岸旅游经贸学术活动。1997年8月，时年98岁的陈立夫先生，特地托台湾朋友携带一幅他亲笔题写的“不矜细行终累大德”的中堂，赠送给庄教授。箴言至贵，庄教授视为长者智者的殷殷勖勉。

　　1998年6月6日，庄教授与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顾明远丶厦门大学校长林祖庚丶暨南大学校长刘人怀一起访问台湾，拜访陈立夫先生。当天，99岁的陈立夫先生循例5时晨起运动後，挥毫给每人题写了一幅字画。会见时，陈立夫先生一边把“全侨共仰”的横幅赠给庄教授，一边亲切地说：“全世界华侨中学很多，全世界用华侨命名的大学只有您这一所”！顿时令庄善裕倍受鼓舞，骤感肩上万斤之重丶责任之大。时年100岁的陈立夫先生还欣然为庄教授汇集的由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庄善裕文集》题写书名，以示祝贺。

　　面对长辈的厚爱与勉励，庄校长化为一种工作动力。他是华侨大学继廖承志丶叶飞丶陈觉万之後的第4任校长，他根据华大“一校两生”并存之特点，大胆提出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不同的市场经济，培养“一技多能丶触类旁通”的外向型丶复合型丶应用型的高级专门人才。为此，学校全面调整教学计画丶改革教学管理，加强华文教育，推出了强化“三语”(英语丶汉语丶电脑语言)教学，加强实践教学丶提高动手能力，加强自我管理丶增强社会意识，培养公关能力等一系列新的教学改革方案和举措，进一步办出特色。

　　华大办学的最大特色在於侨校，为侨服务。每当在境外上学的学子回到泉州母校怀抱时，庄教授总是亲自接待，安排行程；在每年的毕业典礼上，庄教授都亲自给每一位境外学子举行学位颁发仪式，为其理好博士丶硕士帽流苏(帽穗)。“今日我以华大为荣，明日华大以我为荣”。立足侨乡泉州丶海丝起点而面向全国全球的华大培养了大批高级专门人才，校友遍布海内外。在保证香港顺利回归祖国，支持特区政府工作等方面，华大香港校友们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澳门地区，有数十位原华大校友担任特区政府的高级职务，成为澳门社会重要的力量。

　　因职业关系，我作为省级报专职记者，长期驻泉采写侨乡新闻，庄先生任内在华侨大学举办的大小外事活动和大型学术会议，我几乎都亲临采访，领略庄校长的风采，耳闻目睹他在不同场合所展现的渊博丶儒雅与谦诚。在一些学术论坛会议或侨捐工程奠基丶落成仪式上，遇到年长的与会者，上台或下来时，他都抢先上前搀扶，怕有闪失。

　　华侨大学以招收华侨华人子弟就读而享誉海内外，每逢春节来临，那些无法回乡团圆的师生，以及子女在海外的“空巢老教工”往往叫人挂心。时任校长的庄善裕想了个办法，像普通家庭一样，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由学校出面烹饪“团圆饭”，让五湖四海的师生员工们欢聚一起，共享团圆饭。“当初与‘团圆饭’一起设立的大年初一‘团拜’活动已经取消，只有这个‘团圆饭’惯例我特别强调要坚持下去。如果没有‘团圆饭’，那些‘空巢老人’会很失落的。”

　　2000年7月，退居二线的庄善裕受聘澳门执教，任亚洲(澳门)国际公开大学校长，一去就是8年半，其间，还得时常赶回泉州，继续给华大的研究生上课。

　　庄教授发挥馀热，履新澳门。他经一番调研後，审时度势，提出灵活多样的办学方向：即采取网授丶函授和面授相结合及成人兼读制的方式，以及立足澳门，为港澳丶内地和东南亚等地培养高级优秀管理人才。

　　他博采海外办学长处，引进MBA课程，进一步帮助硕士提高实践创新能力；同时，根据我国加入WTO的新形势，提出开设国际商法课程，培养精通国际贸易法律规则的专门人才。

　　随着境内外丶中外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庄教授抓住机遇，调动自己的人脉网，努力整合种种优势，推出境内外丶中外联合办学的改革教学点，先後与北京丶广东丶福建丶上海丶吉林等20个省丶市丶自治区的30多所高校合作办学，培养工商管理硕士人才；还在新加坡丶马来西亚开设工商管理学士和硕士学位课程。

　　2007年1月中旬，我应邀赴澳门采访，从金龙酒店门口徒步到罗理基博士大马路，拜访庄校长，他带我参观了行政办公室丶图书馆丶网络教室，只见大学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庄教授介绍说，这些学生既有澳门当地的，又有从香港坐船赶来的，公开大学比全日制大学学制更灵活。

　　澳门特别行政区首任行政长官何厚铧为亚洲(澳门)国际公开大学亲笔题词：“将才力创 教鞭勤执”。

　　庄教授几十年如一日，奖掖後学，诲人不倦，桃李满天下，在海内外享有盛誉。他被选入英国剑桥国际名人传记中心《世界名人录》，并於2001年获英国国际管理中心颁授的荣誉哲学博士学位。

　　文末小记：今年乃庚子鼠年，冠状病毒肆虐神州，进而波及寰宇，菲亦沦陷，幸杜特地总统果断，早早闭关锁国，未罹大创。年景不利，戾气在天。几多富豪丶庶民染疫猝然谢世，死神四处晃悠，随时光顾，人人悚惧忐忑。2020年，也许是一个分水岭和转捩点，自此地球转入修整期，不愿任凭人类任性妄为。

　　此为六年前旧作，从未公开刊发。菲政府实行区域隔离，我蛰居寓所，闲来整理旧稿。借助微信，向庄教授在菲丶港两地之子女庄稼丶庄宇，问候其父，得悉庄教授在刺桐古城受困於患帕金森痼疾，近来身体丶精神违和，每况愈下。屈指数来，与庄教授一别倏已六载，益加念之，谨以此稿，表达我的惦挂与祝福。祝愿他早日康愈！

　　写於2014年2月22日，修改於2020年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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