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乡音是一张不可抗拒的名片,那麽,味蕾就是一枚思念故乡的烙印。哪怕你走遍天涯海角,儿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永远镶嵌在你的舌尖。
你生在中土河洛,味蕾上必有老面馒头;你生在齐鲁大地,味蕾上必有煎饼大葱;你生在天府之国,味蕾上必有花椒糊辣壳;你生在山西,味蕾上必有酸溜溜的醋;你生在江浙,味蕾上必有软软糯糯的甜;你生在西藏,味蕾上必有糌粑酥油茶……
蒋介石算不算“大人物”,当然算。他什麽样的参翅鲍肚丶满汉全席没见过?可偏偏不忘家乡的臭冬瓜与苋菜咕。臭冬瓜丶苋菜咕好吃吗?蒋先生说好吃就好吃!因为,它在奉化溪口的老臭卤里浸泡过。特别是那苋菜梗,加几滴菜籽油,饭锅蒸熟,吃的时候,一吸,里面的肉软嘟嘟的“咕”的一声就出来了。臭臭的苋菜梗从此就有了一个美妙的名字:“苋菜咕”。寓居南京时,原配毛福梅每年都要做一些臭冬瓜和苋菜咕,请人带进他的官邸。一个政客,一个独裁者,味蕾上居然留着家乡的味道,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大文豪汪曾祺,味蕾上的烙印更加深刻。家乡的荠菜丶茨菰丶枸杞丶蒌蒿丶蚕豆丶莴苣丶抱娘蒿丶眼子菜,纷纷在他的文字里绽放;鲥鱼丶刀鱼丶鳜鱼丶河豚丶昂岐鱼也纷纷在他的文字里游弋。先生家乡有一道“汪豆腐”,是将“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推入虾子酱油汤中,滚几开,勾薄芡,盛大碗中,浇一勺熟猪油,即得”。这道菜,一直相伴汪老一生。还有一味凉拌菜,但要有高邮咸蛋,因为高邮咸蛋蛋黄色如朱砂丶多油,和豆腐拌在一起,红白相间,只看颜色即可使人胃口大开。有一回,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到京访问,先生以家宴待之。自己下厨做了一道淮扬煮干丝,让聂华苓吃得齿颊生香,最後连汤都喝掉。汪曾祺逝世後,故乡高邮为纪念他,“汪氏菜肴”“汪氏家宴”一时鹊起,生意十分红火。
胡适太太江冬秀貌丑无才脾气大。胡江之合,时人多有鲜花牛粪之誉。可江冬秀靠一手精美的厨艺留住了胡适的胃,留住了他的心。她最擅长制作“一品锅”,食材分五层铺放:第一层冬笋,第二层肉,第三层豆腐或油炸豆腐,第四层肉丸或蛋饺,第五层盖上粉丝丶时令菜蔬等,然後在锅中浇淋原汤,加上调料,文火慢炖三四个小时而成。每次出手,都让胡适大快朵颐。用来招待客人,也是让胡适赚足了面子。
味蕾这东西有时也会生出事来。西晋人张翰,生於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却在北地洛阳为官多年。他实在啃不惯洛阳的老面馒头,天天思念的是家乡的莼菜鲈脍。那年,见到秋风瑟瑟,黄叶飞舞,想想一年的时光又要过去,禁不住高歌一曲: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唱毕,把乌纱撂在地上,走了。他这一走,便留下千古佳话“莼鲈之思”。
清人郑板桥也是一个思乡情重之人。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泡炒米,是下江人吃食。郑板桥从冬日的一碗泡炒米丶一碟酱姜就能感受到美食带来的愉悦与满足,足见他的人生放逸与旷达。
朱皇帝出身贫寒,牧过牛丶讨过饭丶做过和尚。坐了龙庭之後,灾荒年间,带头吃草蔬粝饭。他曾立下规矩,宫廷膳食,必有一道豆腐,勉励子孙後代杜绝奢华。可传位宪宗朱见深,豆腐还有,只是此豆腐已非彼豆腐,乃鸟脑为之。仅此一盘豆腐,需屠鸟千只!大明灭,与一个人的味蕾不能说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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