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所老屋,土木结构的老屋。它有多老,我祖母也说不上它的年龄。在最後一个住户搬出之後,它就完全失去了人的气息。只有在某个需要祭拜的日子里,才又短暂地漾起几句人声。
如今,它几乎处于被抛弃状态。因而,老得更快了。有几间房子不堪孤独,已经放弃了对自然的抵抗,连残存的肢体都难以找到。身上的墙壁和头顶的瓦片已经分解摊平,与地上的泥土共同成为了桂花树丶木瓜树丶甘蔗丶三角梅和各种杂草的天堂。
在夕阳的馀晖中,它越发显得沧桑。金黄的柔和的光线抚摸着它满是伤痕的皮肤。它半是倒塌半是站立,只剩下一个大厅和下落的一间房子还在苦苦支撑。彷佛一位明知必败的将军,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愿倒下,要与命运作最後一番搏斗。
周围的野草疯狂地滋长,好像要一口把它吞掉。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藤爬满它的身躯,吸收着它残存的养份。它也并不很在意,与周围的一切和平共处。任庭前屋後的草枯了又绿,绿了又黄。好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与生命达成了某种和解。就这样静静地,躺卧在尘世的喧嚣之外,独享这最後的孤寂的时光。
我带着童年的梦想,踏着荒芜去找寻过去。心跳慢慢失去了节奏。我找不到那个边门了。那里曾经坐着我的奶奶。她经常坐在那儿晒着太阳,梳理着刚刚洗完的头发,偶尔与路人对聊几句。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这屋子结实耐用,还将会再经历不知多少岁月。
奶奶坐过的石条依然躺在那儿。经过风雨的冲刷和季节的变换,人体长时间摩触而产生的黑痕已经难以找到,代之以自然的鱼肚白的颜色。大自然好像要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带走。我拨开杂草,坐在那儿,思绪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是我刚刚记事的年龄。大人们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好几天找不到我的妈妈。于是,一个人在门外五百米范围内来回找寻失望等待惆怅。最後不得不面对只能一个人与奶奶在一起的事实。奶奶带着我坐在那块石条上。拿一大捧花生给我,转移我的注意力。编着美丽的谎言安慰我。那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晒着暖和的阳光,咀嚼着花生的美味,听着奶奶动听的故事,期待着可预见的未来。那一天的时光是美好的,慢悠悠的,就像蔚蓝的天空中挂着的几朵白云。
老屋的後面曾经像哨兵一样站着一排树木,龙眼苦楝乌桕栗树梨树等等一字排开。西风一吹,枯叶纷纷飘零,簌簌的落满一地。不管从你面前飘过,抑或掉落你头顶,你都不觉得这是对你的一种冒犯。往头顶轻轻一扫,继续走你的路。脚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响。总觉得这些彷佛就在眼前。
我总喜欢坐在苦楝树下那一堆高高的石头上。那密密匝匝的苦楝树叶和乌桕树叶俨然一个严严实实的罗网,过滤掉了大部分阳光,就算还有小部分的漏网之鱼也无关痛痒。因而即使是夏日的午後,也依然凉爽可人。那一片阴影给做田地的农人带去了清凉的慰藉,也给我们这些还没多少劳动能力的小孩提供了团聚的场所。
有时我也坐在石头上看看书,有时也看看人,或者发一会儿呆。我总看到我奶奶拄着拐杖,从树下那条小路脚步蹒跚地来来去去。有时高声喊着我妈做什麽,有时严厉地叮嘱着我小心摔下来。
还有那秀美的容颜,那见到我微微跷起的小嘴唇,那在微风中一蹦一跳轻轻扬起的秀发。那是我青春的第一次甜蜜的悸动。
那一所老屋,那一堆石头,那条小路,那几棵树木,那一些人,构成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家乡。
如今,只剩下一棵老龙眼树还在苦苦支撑。伊人远去。奶奶也已去世多年。想到这些,总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愫涌上心头。
大风一吹,一半裸露在外的柱子在瑟瑟发抖。雨也很薄情,一粒粒敲打着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瓦片。几根上了年纪的横梁也在风雨的侵袭中腰酸背痛。它还能支撑多久呢?
前天和我父亲聊起老房子的事。我们已经商量好过段时间,在老屋的上面加盖一层树脂瓦。或许在目前的财力下,也只能这麽做了。当然,这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等老屋逝去,我的青春该到哪里去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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