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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岛之旅——从幽闭空灵的河畔隐士小屋到血腥喧嚣的斗鸡场
薄荷岛景观地图
本文是南方人物周刊2018年刊登的文章,作者刘子超,原题为《菲律宾观鲸和斗鸡之旅》。文章写得很好,小编特意转载以飨读者,权利人可随时要求删除。
“奥斯洛布观赏鲸鲨的旅游项目是我们韩国人首创的,你知道吗?”在去阿尔高(Argao,宿务小镇,奥斯洛布北边小镇)的大巴上,坐在我旁边的首尔人说。他单眼皮,戴着棒球帽,一副罩耳式耳机挂在脖子上。他去宿务,而我在中途的阿尔高下车。
“真的吗?”我问道。
首尔人告诉我,是一个常年在奥斯洛布潜水的韩国人,有一天随渔民出海时发现了鲸鲨。他喂了它一些鱼虾,却发现那只鲸鲨第二天再次出现。他又喂了它一些鱼虾,此后连续几天都来喂。鲸鲨渐渐在附近聚集,于是韩国人告诉渔民,可以组织游客观鲸,这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奥斯洛布的观鲸活动就这样开始了。
“了不起,”我说。虽然发自内心,但可能听上去没那么热情。首尔人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此前他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日前正在薄荷岛游玩的韩国女星韩智贤
我在阿尔高北边的港口下车,与首尔人挥手告别。在这个荒凉的港口,我要搭乘正午时分开往薄荷岛的渡轮。薄荷岛近些年声名鹊起,直追长滩岛。这主要得益于附近的海洋生物正在慢慢恢复。这里不仅能看到海豚和大海龟,还有著名的巴里卡萨大断层。在那里,珊瑚礁原本像大陆架一样向海中延伸,却突然消失不见,形成了深达一公里的海底断崖,成为各种热带鱼类的栖息之地。
不过在旅游业主导薄荷岛之前,这里也是非法捕鱼的屠宰场。除了装满炸药的渔船,为了满足某些亚洲国家吃活鱼的癖好,渔民还得在珊瑚礁上撒氰化物。鱼群中毒后会漂浮在水面上,渔民再将这些麻醉的鱼捞起来。然而,氰化物也会渗入并杀死珊瑚礁,导致鱼群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破坏。一旦珊瑚礁没了,鱼就没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不过让渔民放弃诱惑,扔掉毒药和炸药包的,还是游客开始光顾薄荷岛。从这个角度讲,是那些背着大氧气瓶、一掷千金的潜水爱好者拯救了薄荷岛和鱼儿们。
宿务阿尔高港的黎明
“阿洛娜海滩(Alona Beach)?去阿洛娜海滩吗?”
一下渡轮,摩的司机的吆喝声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到处是潜水俱乐部的阿洛娜海滩,正是鱼类爱好者的乐园,而我要去的是离海很远的洛博克(Loboc,薄荷岛南部小镇,位于洛博河下游)。
一辆快要散架的吉普尼,在散架前把我扔在了洛博克镇中心。要问洛博克有什么,答案是几乎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几家卖杂货的小铺,还有一个几年前在地震中倒塌、至今仍在重建的天主教堂。除此之外,洛博克还有一条河。从薄荷岛内陆高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和雨水汇集到一起,冲出了一个亚马逊丛林感的河谷。我订了位于河谷深处的一家旅馆,打算与世隔绝地住上几天。
从镇上走到河谷并不容易。我走进一家杂货铺,买了一瓶矿泉水,顺便问老板到河谷最近的路怎么走。老板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髭,正坐在一堆落着尘土的杂货中间发呆。听了我的问题,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我,然后问我是不是中国人,好像只有中国人才会跑进一家杂货铺向他问路。我只好告诉他,我是。他摸了摸胡髭,露出微笑。
洛博河吊桥(Loboc Hanging Bridge)
“我父亲也是,”他说。
如果在相声里,这可能会是一个包袱,但我当时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老板告诉我,他的父亲是福建移民,姓汪,叫什么已经忘记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用圆珠笔写下了自己的姓。我这才搞明白,他其实姓黄。
“你会说中文吗?”我试着问他。
“我会说福建话。”
仿佛为了证明给我看,他开始掰着手指,用磕磕绊绊的福建话数数,从一数到十,用了三分多钟。我一边焦急地等他数完,一边怪自己为什么跑这里来问路。
“那么,很高兴认识你。”等他数完了,我决定赶快告辞,不再问路。
可他没接话,好像还在回味福建话美妙的韵律。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问我:“你想不想看公鸡打架?”
“行啊,”我随口说,知道他指的是斗鸡。
“每个周日下午都有,我们可以一起去。”
“怎么去?”
“周日下午1点,来这里找我。”
薄荷岛一座不知名的山头
我没再问路,决定靠直觉走到河谷。实际上,沿公路走上两公里,就出现了旅馆的指示牌。按照指示牌的说法,从一条岔路下去,走500米就是河谷。
路是完全没修过的破石头路,到处是烂泥,如果没有行李箱,倒是颇有野趣。等我总算走到尽头,却发现是一座悬崖。俯身望去,浩荡的河水就在悬崖下面奔涌。我又发现一个指示牌,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看到一段坡度几乎有45度的台阶。那台阶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河谷最深处。
从河边椰子树上跳入绿宝石般的洛博河中
早知道是这样,我可能不会来这里,但当时已经别无选择。等我汗流浃背地下到旅馆前台,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家旅馆在喜欢隐居的小圈子里颇有名望了:你必须有足够的勇气才能进来,但你绝对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出去。
我拿到钥匙,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栋吊脚小木屋。木屋就在河边,掩映在一片椰林中。河的对面是一座山峰,好像一堵拔地而起的山墙,覆盖着茂密的热带植物。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蚊帐、一盏台灯。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甚至收不到手机信号。我要在这里度过两周,惟一能打发时间的只有伊恩·弗莱明的那本《绝美之城》。
洛博河畔的林间小屋
另一组林间小屋
住在河谷地带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划皮划艇。每天清晨,我换上泳裤,走到河边,把旅馆的皮划艇推到河中。清晨的河谷弥漫着淡淡的薄雾,两岸的丛林里传来各种各样的鸟鸣。微风拂过下垂的椰树叶,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弹奏琴键。
我偶尔会看到划船上学的菲律宾孩子。姐妹俩,姐姐十来岁,妹妹七八岁,都背着色彩鲜艳的小书包。我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姐姐就放下桨,和妹妹一起向我招手。直到湍流把小船的方向冲弯,她才赶忙拿起桨,重新调整船头。
河水是墨绿色的,漂浮着细小的枯枝,但仍能清楚反射出周围没有名字的山峰。中午之前,河上几乎没有风。我在平滑如镜的河面上划桨,看到蓝色尾翎的翠鸟鸣叫着飞过。往上游划不到一公里,有个小小的瀑布。水流变得迅猛,因此我调转了船头。整个下午,我都呆在小木屋外的露台上看书。偶尔抬头看一下露台外的菠萝蜜树,盘算着美味的果实,何时才能坠落。
洛博河畔的瀑布
每天午后,河上会有水上餐船经过。餐船是从洛博克镇开过来的,供应自助餐,有乐队演出。那是一天中惟一能听到的“噪音”。乐队唱的大都是披头士、理查德·马克思这样的英文老歌。只有一次,我听到传来的歌声是《甜蜜蜜》。
在河谷隐居的第二周,大雨开始光顾,将整个河谷和山峰都封锁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中。大雨过后,河水不再平静。湍急的流水席卷着泥沙和树枝,一起冲向下游的入海口。大雨时下时停,除了呆在木屋里,没有别的事可做。不过下雨的好处是,燠热的空气终于凉爽下来,而且还吹落了一只椰子,滚到我的门前。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享用了一顿椰肉。
洛博河上的皮划艇
第二周的一天,我才终于鼓足勇气,爬出了河谷。我租了一辆摩托车,去看薄荷岛的名胜——巧克力山。在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哈利波特骑在扫把上飞行,其中一段镜头就是飞过巧克力山。
巧克力山由1268个圆锥形小山丘组成。每到旱季,山上的植物由干枯转为褐色,如同一排排巧克力。我去的时候不是旱季,山上依旧葱绿。站在观景台上,震撼之处在于视野所及都是繁茂的植物,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几乎没看到什么人类的痕迹,仿佛自地球出现之日起,巧克力山就是现在的样子。
一百多年前,菲律宾的森林覆盖率高达90%,而如今这个数字只有不到25%。站在巧克力山上,我可以想象菲律宾一百年前的样子。那时,从吕宋岛到棉兰老岛,从巴拉望岛到莱特岛,整个菲律宾群岛大概都是眼前这样的景象。
大片的积雨云正朝我的头顶方向移动。雨燕在耳畔盘旋追逐,发出大雨将至的警报。远处的小山包已经在白色的水汽中消失,只留下淡淡的墨色轮廓。我没穿雨衣,急忙骑上摩托车往回赶,但还是被大雨阻在半路,上下淋个湿透,像只落败的公鸡。既已淋透,也懒得再找避雨的地方。
一月初的巧克力山
离开薄荷岛前,我去看了场“公鸡打架”。这才明白,落败公鸡的命运远比我凄惨——它们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命。
在菲律宾,斗鸡是一项国民运动,兼具娱乐和赌博的功能。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斗鸡场(cockpit),洛博克也不例外。我打了辆摩的前往,为了耳根清净,没去找黄姓店主。
斗鸡场在附近的村子里,门口站着几个吞云吐雾的小哥。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公鸡此起彼伏的啼叫。斗鸡场的格局有点像乡土版的罗马斗兽场:一块围着护栏、铺着沙土的斗鸡台,四周环绕着一层高过一层的木质看台。看台上有卖啤酒和饮料的小贩,她们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斗鸡台后面是候场区。斗鸡的主人捧着自家的斗鸡坐在那里,用抹了橄榄油的手为其梳理羽毛。主人们的神情严肃,有着大战将至的紧绷感。手中的斗鸡看上去威武凶悍,缩着爪子,愤怒地左顾右盼,不时向对手鸣叫示威。这时,主人就会用力抚摸羽毛,让它们镇静下来——因为过早的亢奋只会损伤元气,真正的血战还在后面。
候场区也有木栏围着。很多观众倚在栏外,凝神观察每只斗鸡的成色,好决定之后怎么下注。我发现黄姓店主也在其中。他正拿着本子,小心记录着什么。那本子就是他在杂货铺里写出黄姓的本子。他一抬头看见了我,面露吃惊之色。
薄荷岛某斗鸡场内正在火热相斗的大公鸡和比鸡还亢奋的赌客们
“你怎么没来店里找我?”他问。
“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我撒了个谎。
他看上去很满意,拉着我往看台走,说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我要请他喝啤酒,但他拒绝了,表示“下注前要保持清醒”。于是我们坐在那儿,看着工作人员在黑板上写下每场比赛的对阵——32只斗鸡,16场比赛。
大概是为了填补半小时的空白,黄姓店主打算跟我聊聊中国。他记忆中的中国是另一个时间维度上的中国。
“毛泽东还好吗?”
我发现他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去世了。”
“去世了?”他看上去有点意外,“那周恩来呢?”
“也去世了。”
意外变成了迷茫。就像在大雾里开车,突然迷失了方向。
“那蒋介石呢?”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去世了。你说的这些人,全都去世了四十年了。”
大公鸡主人入场前正在鸡脚上绑刀片,小伙伴们不要小看这种刀片,2020年10月的一天一只大公鸡曾用这种刀片斗杀了一位警察局长。
听了我的话,黄姓店主很久没有开口,仿佛与故国所剩不多的精神联系——除了他死去的、已经忘了叫什么名字的父亲——就这么瞬间崩塌了。
好在第一场比赛开始了。两位斗鸡主人分别捧着斗鸡上场。在裁判的监督下,他们要让两只斗鸡先互相啄几下对方,好挑起彼此之间的敌意。与此同时,埋伏在看台各个角落的工作人员开始挥舞手臂,扯开嗓门大喊:“下注!下注!下注!”
你所要做的,就是向离你最近的工作人员喊出你下注的对象。因为这一切只能在短短的半分钟内完成,斗鸡场内就像炸锅一样。人们紧盯着两只鸡,做出最后的选择,然后投注。我感到自己不是在斗鸡场,而是在大萧条之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
“你不下注吗?”我问黄姓店主。
他摇摇头,说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但表示可以帮我下注。“押左边的赌100赢70,押右边的赌100赢100。”
我掏出100比索,押在了右边那只叫阿莫斯的鸡身上。
拥有25000张座位的菲律宾竞技场(Philippine Arena)是全世界最大的斗鸡场,除了斗鸡之外,这里还承办过总统候选人的选前之夜晚会以及超级歌星的演唱会。中间的大屏幕上会显示斗鸡的赔率及比赛结果。
裁判一声令下,两只斗鸡被放在沙土地上。刚才还沸腾的斗鸡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边的佩德罗和右边的阿莫斯身上。只见两只斗鸡一上来就扑打翅膀,腾空撞向对方,同时狠命锛啄。场内鸡毛乱飞,伴随着一片扑腾声、咯咯声以及受伤后的哀嚎声。这是一场血战到底的较量。每被啄一下,就相当于拳击场上被对方的重拳击中。阿莫斯的鸡冠被啄掉一块,鲜血直流,佩德罗的体力也消耗不少。
终于,阿莫斯选择逃窜——那是它最后一点力气,也是一切动物的求生本能。佩德罗追了上去,双方爆发了最后一场疾风骤雨般的互啄。我看到阿莫斯的鲜血洒在沙土上,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瘫倒不起。佩德罗也身受重伤,力气耗尽,勉强支撑的脑袋,犹在打空拳似的啄着地面。
裁判走过来,同时拎起佩德罗和阿莫斯,然后松手,看它们还能否站立。它们现在就像两摊没用的烂棉花。
斗鸡场上亢奋的赌徒
佩德罗获得了胜利,但已奄奄一息。阿莫斯的脑袋长长地耷拉下来,已经死了。
我问黄姓店主,死了的斗鸡会怎么处理。他说,有人会埋掉,有人会吃了。吃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斗鸡全都打过激素,吃多了会得癌症。
“赢了的呢?”
“养三个月伤,然后再来比赛。”
一时间,我不禁为斗鸡的命运感到悲伤。一生出来就打激素,每隔三个月就要进行一场血腥的较量。不幸的直接死在场上,侥幸活下来的不过是再活三个月,然后面对下一次决斗,下一次死亡。
场内又响起了新一轮的下注声,但我没再投注。看了三四场后,我对黄姓店主说我准备走了。他点点头。
在九月份民主党-人民力量的年度大会上,党主席老杜亲手为薄荷省前省长黄严辉(Arthur Yap)别上领针。三年后,黄严辉应该会继续竞选省长,希望他能一雪前耻抢下省长宝座。
我刚起身,他却叫住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掏出记录斗鸡的本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想起我爸爸的名字了,”他对我说。
然后拿起圆珠笔,把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在了“黄”字后面,再用福建话念道:“黄喜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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