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坐过菲律宾的吉普尼，

那么你大概率不会像我这样，

和那么多人的臀部亲密接触过。

一提到菲律宾，自然少不了花花绿绿的吉普尼。

二战时期，菲律宾由于很多车辆被摧毁，急需交通工具。

于是人们开始改造美军留下的吉普车，这就是现代吉普尼的原型。

这款特别的公共汽车，是菲律宾最便宜的出行方式。我记得2010年左右的时候，最低票价好像是7-8披索。

低矮的开放式车厢，两侧长椅，乘客一个紧挨着一个，车后面还挂着几个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吉普尼车身的涂鸦。

我总觉得菲律宾人在艺术上很有天赋，唱歌，跳舞，涂鸦等，都很溜。

很多荒废的围墙上都涂着各种有趣的涂鸦，吉普尼自然也不例外，画着各种各种的涂鸦：口号，卡通，明星，上帝......

咱虽然看不懂，不过确实很有美感。

早些年，交警监管不太严格的时候，吉普尼两侧座位挤满人，连中间过道也摆上几个小凳子。车后面还挂着好几个人，售票员也在其中。

他们一只手抓着车后把手，一只手指缝间夹满20,50的纸钞

这工作当真是眼看四路，耳听八方。要随时从车上跳下来给乘客让道，还得吆喝乘客上车，安排座位。

这么说吧，能当售票员的，都是社牛。

每当吉普尼开始行驶后，售票员还在向路边的行人吆喝，

眼看真的没人要上车，售票员跟着跑一段，然后一个箭步跳上车。

有时也能看到小伙子加速助跑跳上去，成功搭上末班车。

我们闽南人把吉普尼叫做“追车”，可以说是相当贴切了。

我刚开始学车的时候，听老华侨说，开车的时候不要跟在“追车”后面。

这些开了几十年，车尾冒着黑烟的大家伙，很多都没有转向灯了，都得靠人手比划。只要有路人招手，车随时都会突然转向，停下来。

一个不留神，就得追尾。

每当到了红绿灯路口，小贩们就会围上来：捧着报纸，抱着一箱水，提着玉米鸡蛋.....到车两旁吆喝。

还有小孩手里攥着破布，二话不说就开始擦车玻璃。

这个临时菜市场会热闹几十秒，直到绿灯亮起。

小贩们闪到两旁，等待下一个红灯。

现在不是都说啥“烟火气”，“人间味”嘛，这就是了。

就特别热闹。

来菲律宾10多年了，我坐过几次吉普尼。

啥体验呢？就，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有次坐吉普尼，我是在起始站上的车，车厢里就几个人。车尾和车头的位都被占了，我只得坐中间。

屁股下是包了塑料布的硬座，脚下是用木板加固的车底，头顶10几厘米就是车顶。但凡路上颠簸点，我的头都会撞到车顶。

我侧着身子，一手搭在全景车窗上，一手抓着身前的扶手上。

虽说不时会闻到各种尾气，但吉普尼加速后，风灌进车厢，舒服。

但这种悠闲的状态只维持了几分钟。

随着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我的座位越来越挤，直到和左右两边陌生人的臀部紧紧贴着。

就我每次觉得这车已经满了，但售票员还是能把乘客塞进来。

我的膝盖和对面乘客的膝盖距离，也就30-40厘米。最高峰的时候，中间过道也蹲着乘客，和我的膝盖0距离接触，原来这就是摩肩接踵的意思。

每次有人上下车，就意味着我身边的臀部又换了。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

虽说乘客很多，还没冷气，这3面透风的车厢倒也不太热。

但如果是正午的时候，热浪就会从外面滚滚袭来。热气，人气，尾气交织，真闷热啊。

左右紧贴着温热的臀部，身体随着车速摇摆。遇到急刹车和急转弯，整个上半身都会贴到别人身上。

车上有售票员的话，那就付钱给他。没有的话，就把零钱递给前面的人，依次传递给司机。

我和对面的乘客错开视线，透过人头间的缝隙，看向外头。

我知道对面那几个小孩一直盯着我看，有人上车不时也会瞥我一眼。我面无表情，眼睛微闭，一副老马姿态。

看就看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到了要下车的时候，就有点尴尬了。

需要朝司机吼一声，到站了。如果他没听到，还得再吼一声，或是边喊边敲车顶。

车停稳了，需要拱着身子，从过道穿过去，边走边说Excause。

短短几秒，就碰到10几个人的膝盖，还得担心拱着身子会不会露出屁股。

还记得有次坐吉普尼，口袋里没有零钱，最小的也是100，司机找不开。僵持间，一个小姐姐给我付了车费，我忙说了好几声谢谢。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在阳光下那么好看。

但是

2017年，菲律宾交通部(DOTr)制定了公共交通现代化计划（The Public Transport Modernization Program)。

目标是到2020年，让本国的公共交通系统变得高效环保。计划3年内逐渐淘汰年限15年以上的吉普尼，用更安全舒适环保的公共汽车替代。

政府认为该计划将在环境和经济方面带来积极影响，并使乘客、运营商和司机共同受益。

乘客将因路线调整和优化的交通而受益。由于交通拥堵和污染的减少，司机的月薪和福利将提高，同时健康状况也会得到改善。随着交通状况的改善，运营商将能够接载更多乘客，节省成本。

随后，交通部长确立了现代吉普尼和对司机的审核，单一车辆运营商将不再被授予特许经营权。老款吉普尼将不会再获得审批。

该项目启动的时候，全菲律宾登记在册的吉普尼约22万辆，司机约为60多万人。

这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司机，是个体经营户。

他们有的是租车，有的是攒钱买的车，全家生计都靠这辆车。

菲律宾土地银行（LAND BANK)估计，根据每年6%的利率和7年分期，一辆现代吉普尼的成本约为280万披索。

即使政府要提供16万披索的补贴，（24年的补贴为24万披索）也只是杯水车薪。

根据一项计算，吉普尼司机每天需要赚取3,500披索才能偿还贷款，而目前司机的平均日收入约为 2,000披索，这意味着他们的收入需大幅增加才能负担新车贷款。

老司机们根本就买不起现代吉普尼。

交通部法案一出，全国各地的吉普尼司机多次进行大罢工。菲律宾工会等会强烈反对，这项法案将导致大规模失业。

接下来的几年里，新款现代吉普尼，按计划陆续被引进菲律宾各大城市。

但淘汰老旧吉普尼的政策，依然无法完全落实。

司机们，各大工会一直在抗议，罢工，向最高法院提交请愿书。认为该现代计划侵犯了吉普尼司机获得稳定工作的权利，将加剧社会不平等。

天主教会，慈善团体，学者，和议员们，也一直在公开反对该计划。

菲律宾人权委员会（CHR） 在 2024 年 1 月 的一份声明中强调，吉普尼现代化计划，不应以牺牲司机的可持续生计为代价。

而且，吉普尼是菲律宾重要的文化象征。

在各方势力的各种扯皮下，截止2025年的现在，像马尼拉，宿务等大城市的主要交通要道上，老式吉普尼已经很少了，司机们无法拿到运营许可证。

不过在偏远的地方，还有很多小城市，还是能见到现代吉普尼和老式吉普尼在同一条马路上行驶。

疫情过后，路上的现代吉普尼越来越多了，我坐过几次。

每辆车上都有售票员。价格方面，最低票价13-15披索，是比老式吉普尼贵了点，不过也还好。

人能在车里站直身体，有扶手和吊环，两侧依然长凳子，不过是软的。最最关键的是，空调很足！

没有尾气和热气，这确实干净多了。

但是，随着一个看起来20岁左右的女生上车，一股浓烈到窒息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没多久，又一个穿着很潮的大叔上车，是另一种劣质香水味。

几种香水味，婴儿粉味夹杂在一起，弥漫在车厢里。

我实都快给熏吐了，只能是捏着鼻子，用嘴呼吸。

现代吉普尼和老式吉普尼一样，都得人挤人。

我上次坐吉普尼，给我尴尬的。

上车的时候，两侧座位都挤满了人，我本想就站着得了。

可售票员和几个乘客都热心地指挥乘客们挤一挤，还真挤出一小个座位，在两个20岁左右的女生中间。我发誓，真的是在他们热情劝说下，我才坐下去的。

刚坐下，我就后悔了，我估算错了。这位只能让我坐半个屁股，我双手搭在膝盖上，就像刚上学的小学生。我想起来一个很久没用过的成语，正襟危坐。

我左右两边各紧贴着臀部，一个女生身边坐的是她朋友，另一个女生身边坐着她父亲。我只能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沉默是今天的车厢。

没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大腿很热，一如我涨红的脸。

不对，原来是我怀里刚打包的菜。

我从未见过你，

可你我同在菲律宾

我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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