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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商业史上最经典的“空手套白狼”事件——美国人汤普森是如何靠忽悠得到南海石油勘探合同并赚取1541万...



本文节选自英国记者比尔·海登(BillHayton)梳理南海历史脉络,全面呈现南海争端的纪实评论集《南海The South China Sea:The Struggle for Power in Asia》。

1990年8月,当时的国务院总理敲锣打鼓地展开了为期九天的亚洲地区访问旅行。

他的第二站是新加坡,在客套寒暄、国宴接待等例行公事之后,他在当月13日举行了记者会。大部分的发问集中在中、新两国是否即将恢复外交关系,很少记者注意到他明白、友好地宣布:中国“愿暂时搁置南沙主权问题,与东盟国家共同开发南沙资源”。这可不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的话。这是对某人最早提出的政策首次公开宣示。某人1978年10月和日本人谈到东海问题、1986年和1988年与菲律宾领导人私下谈话,都提到:“我们这一代人智慧不够,我们下一代人总比我们聪明,总会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此后这句话成了中国处理东海和南海问题的政策之根本。

1990年,中国领导人为能源问题伤透脑筋。拜大庆油田之赐,中国石油自给自足了三十个年头,而今改革开放所释放出来的需求大增,很快就要供不应求。中国需要新的供应来源。1987年4月,中国科学家勘查了南海部分地区,旋即宣布在婆罗洲外海的曾母暗沙附近有丰富的油气蕴藏。

1989年12月,《中国日报》报导,官方估计南沙群岛有25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和1050亿桶的石油,而曾母暗沙地区另外还有910亿桶石油。政治领导人开始意识到南海会是迫在眉睫的危机的答案。

这些讨论在东南亚并无人问津。中国太遥远,而且缺乏工具和专业知识可以开发远洋资源。当中国提议共同开发南沙群岛时,被诠释为空泛的姿态。这种意见是会改变的。这项政策可不只是搁置歧异。它的完整说法有三个成分:“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其中第一项最重要。它实质上的意思就是:其他任何国家若要在“九段线”内开发海洋资源,必须要承认北京的领土主张,或是直接挑战北京实质的驻军。

直到那一刻,北京的兴趣显然局限在它于1974以及1987至88年所实际控制的岛礁。1990年之后,情势显示北京的许多利益团体希望在九段线内整个地区执行“主权属我”理论。其中最主要的是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China National OffshoreOil Company,简称中海油)。但是促使中海油展开第一步的却是个老美。



1992年,来自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名男子因为深谙现代炼金术:无中生有、还变出黄金,竟然改变了南海的赛局。他改写对东南亚石油前景预测的规则,使两国国家走到冲突边缘,然后带着数千万美元扬长而去。在过程中,中国首次明白表示,它的“九段线”权利主张不只是历史遗迹,也是对未来意向的声明,而它的邻国也理解到中国追求能源安全会威胁到他们本身的能源安全。但是,东南亚这场资源争夺战的开端却匪夷所思。故事要从1969年有个年轻人步行好几英里路,到丹佛乡村俱乐部接受高尔夫球童奖学金面谈开始说起。

兰德尔·汤普森(Randall C.Thompson)的父母离异,穷得养不起汽车,因此汤普森要步行去接受面谈。他搞砸了,但是有位口试委员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勇气,说服同僚送他到科罗拉多大学念政治系。捐助人是拥有家族事业布林克霍夫钻探公司的桑尼·布林克霍夫(Sonny Brinkerhoff)。次年夏天,布林克霍夫提供五十个奖学金得主到他在怀俄明州油井工读的机会,但只有汤普森一个申请工读。他喜欢这份工作,翌年暑假又去替布林克霍夫工作。毕业后,他去拜会布林克霍夫。谈话结束,汤普森拿到一份工作,到阿莫科公司(Amoco Corporation)上班、负责寻找可能的油源、并谈判开采权。

汤普森在这份工作上投注了六年,然后跳槽转到别家公司、被辞退,再换一家公司、又被辞退,最后再辞掉第五份工作。他不喜欢替别人工作,因此在1980年回头找桑尼·布林克霍夫。三十一岁的他步出布林克霍夫办公室时,身上揣着一百万美元价值的产油公司的权利:克雷斯敦能源公司(Crestone Energy)诞生了!创业维艰啊!当时原油价格每桶才十多美元,克雷斯敦勉强收支平衡。


现在克雷斯敦能源公司更名为克雷斯敦巅峰资源公司

1989年汤普森接到一通改变了他一生的电话。爱德华·德尔基(Edward Durkee)是个科罗拉多石油业者、克雷斯敦30位原始投资人之一。1989年,德尔基受雇于瑞典伦丁石油公司(Lundin Oil),而伦丁石油正想出售它在菲律宾的权益。德尔基告诉汤普森,这件事十拿九稳:“你现在赶快赶过来,否则我就和你绝交。”次日,汤普森带着律师搭机赶往马尼拉。

德尔基已经把大小事情打点清楚。9天之后的1989年9月4日,克雷斯敦买下伦丁的开采许可,立刻一转身就出售4成权利给由7家菲律宾公司组成的财团。汤普森离开马尼拉时,皮箱已是满满的现金。克雷斯敦现在拥有巴拉望岛外海GSEC54区开采权的过半数股权。GSEC54区面积广达150万公顷,从菲律宾现有油田一路延伸到与马来西亚的国界。克雷斯敦和伙伴仔细审视原有的地震资料、寻找可开采石油的证据。看来挺不错的。短短7个月之后,即1990年4月,他们以几百万美元把这一区块的6成权利卖给英国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以下简称BP)。克雷斯敦这下子又装满了一箱子钞票。1年之后,即1991年4月,BP的确找到石油,但数量不足以进行商业开发,又隔了1年,它完全放弃菲律宾,把权利退还给克雷斯敦。以石油界的语言来说,就是这儿什么也没有,但是汤普森已经成功地把它化为黄金。



对东南亚区域影响至为深远的是,汤普森发现了南海。在和BP签约的当天夜里,在英国驻马尼拉大使的官邸有一场宴会,几杯黄汤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汤普森回忆说:“酒精一下肚,原本应该是机密的消息就跑出来了。人人都在说越南会很火红,而BP的人尤其滔滔不绝讲白了就是南沙群岛的深海。第二天我就跑到图书馆去查这南沙群岛究竟在什么地方。”

1990年越南还是美国石油公司不能去的禁区,因为美国对越南的战时贸易禁运还存在。BP和其他一些欧洲公司已开始在调查研究,但是真正在越南挖油的是俄国人。大家还记得越战进入尾声那段时期有过短暂的石油荣景,就凭着这一点,汤普森就兴致勃勃了。他在英国大使官邸晚宴后,花了三个星期上穷碧落下黄泉搜集地质纪录和旧勘查数据。最后他锁定了位于越南海岸到越南人占领的南威岛(Spratly Island)之间、包含西卫滩(Prince Consort Bank)和万安滩(Vanguard Bank)的一块海床。但是他没有跑到越南去,汤普森也查出有关“九段线”的种种消息,他把希望寄托在中国身上。



1991年4月,汤普森跑到广州的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去查前几年就喧腾一时的地震调查资料。“他们拿了一些结构给我看,我大为兴奋,又回头做更多研究。”他拚命请客吃饭拉关系,直到1992年2月终于在北京最高层多方讨论之后,得到机会向中海油董事会简报克雷斯敦的提案。汤普森带了2位顾问明确地界定他希望有权开发的海床地区:他的恩师德尔基,以及美国国务院国界科前任科长丹尼尔·朱瑞科(Daniel J. Dzurek)。他们划出来的区块形状像一把手枪,枪柄朝南、枪管向东。这个区块包括可能的油田、并触及(但未进入)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文莱所主张权利的四个地方之界线。

汤普森记得:“我带德尔基去,是从技术角度划出区块,而朱瑞科则从政治观点界定区块。我们非常小心不进入菲律宾水域、或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或文莱的水域。”如果这个区块形状像把枪,它也只是以越南人为目标。

汤普森向中海油推销他的构想的同一个月,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领海及毗连区法》(以下简称《领海法》)。领海法正式核准了中国1958年提出“领海宣言”对中沙群岛、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的主权主张,并建立能够出租其外海地区以供探勘的法律基础──至少从北京角度看是如此。汤普森有兴趣的区块离越南海岸只有250公里、距离中国海岸则超过1千公里。如此大胆,确实罕见;无论在技术上或政治上,即使中海油都不敢妄想。汤普森说他必须鼓励中海油不办招投标就把权利批给他,他警告中海油高层,那样打草会惊蛇,一旦公开只会惹来越南人找麻烦。

这时候克雷斯敦只有四名职员:汤普森、秘书、柜台接待员和兼职的会计。最后,他搞定了!中海油把一大片海域──25155平方公里,批给了全世界最小的石油公司之一。克雷斯敦只花了五万美元权利金。中方把这个区块取名「万安北─21」(Wan An Bei -21,简称WAB-21)。根据合约,中海油将提供既有的地质数据,并保有权利日后有利润时可收购51%的租权。克雷斯敦负责进行地震勘查及开发费用。对中国而言,汤普森代表美梦成真。现在冒出一个老美愿意实质地在越南外海替中国领土权利说话。克雷斯敦承受所有的炮火,中海油可以静观成效。


1992年英国泰晤士报对这一事件的报道

汤普森对于油气前景信心十足、对政治风险却满不在乎。当克雷斯敦在1992年5月8日签署租约时,他告诉记者他相信在区块内有“远超过15亿桶的石油”,自己“宁可在有高潜力、低技术风险,而政治条件恶劣的地方去找寻石油和天然气,而不是反过来的环境下去寻找”。他也很满意中国当局保证,若与越南发生冲突,将以“全部海军力量”保护他的权利主张。美国政府不介入。有个美国外交官在北京出席了签约仪式,但大使馆否认涉及克雷斯敦的谈判。汤普森也说,在他签约后,美国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都来找他想搞清楚究竟他在搞什么名堂。国务院特别关心──警告汤普森别让美国人员和器材进入该区域,因为会有遭越南扣押的风险。

由于政治的敏感,汤普森可以好整以暇:克雷斯敦可以有7年的时间不必急着开挖。同一时期,越南人大怒,向中国政府提出正式抗议,也在报纸上发表谴责的文章。双方唇枪舌剑叫骂了一年半。同时之间,克雷斯敦一直在进行准备工作。然后,汤普森在1993年12月应邀到河内,与越南国营石油公司“越油”(PetroVietnam)董事长胡士倘(Ho Si Thoang)博士会谈。越方向他提议,可以和他合资开发,但是条件是他必须取消和中海油既有的协议。汤普森婉拒,越南人更加生气。他们准备推出比克雷斯敦不知大出多少倍的盟友。

过去几年,美国公司也忙着到越南争取商机。其中之一是美孚石油公司,它一直很想找回它在1975年南越沦亡之前不久认为颇有潜力的一块油田区:这块地区叫“青龙区”,位于现在越南人称为5.1b的区域之内。它虽然没和WAB-21区重迭,却位于“九段线”之内。同一时间,越油公司和另一家大型美国业者康纳克石油公司就133、134、135三个区块谈判,它们就结结实实和WAB-21区重迭。



万安北─21号油田的位置

在它们附近,美国大西洋富田公司(AtlanticRichfield) 和英国瓦斯公司(British Gas)即将在1块越南区块开始钻探,而这个区块中国有提出权利主张。可是,没有人显得介意得罪北京之风险。1994年2月3日,这些公司翘首以待的日子终于到了:美国正式取消对越南的贸易禁运,它们纷纷抢着签订合约。

然而,克雷斯敦决心要抢头香。1994年4月,汤普森在南海海洋研究所的友人已经扬帆待发。该研究所从北京取得经费和许可到南海的北部地区进行新一轮的地震调查工作。汤普森劝说他们改变地点──前往WAB-21区。美孚和它的日本合伙人准备和越油公司正式签署青龙案合约时,汤普森和南海海洋研究所在海上努力工作。4月19日星期二,青龙案合约于河内军人宾馆签字时,克雷斯敦宣布它已在WAB-21区开始地震调查工作,并且计划“在中国全力支持”下开挖第一口探测井。

美孚显然没把克雷斯敦的活动看在眼里,至少没有严重到使它和日本合伙人不付出2700万美元取得青龙区的权利。然而,根据美孚公司当时的公关经理托马斯·柯林斯(R.Thomas Collins)的说法,越油公司明确地要求美孚宣布,它正要回到以前和南越政府曾经签约探勘的地区去,以便强化它的领土主张。11大海上的局势即将变得很诡谲。


万安滩航拍图

中国船只没能完成调查工作。汤普森说,他们在海上进行了四天的搜集资料,突然出现3艘越南船只向其船首开火警告。他回忆说:“我在1艘没有人讲英语的中国船上,遭到1艘也没人讲英语的越南船开枪。”经过2天对峙,汤普森和中国船长决定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掉头回广州。尽管早先保证会全力支持,中国海军没有出现。汤普森替他们开脱:“他们不想正面冲突。”但其实这是北京的缓兵之计。

中方一退走,越油公司立即进入同一片水域伸张权利。1994年5月17日,越油和俄国人合资的“越苏石油公司”(VietSovPetro)旗下的钻探平台三岛号(Tam Dao)开往万安滩。这块地区越南人编为135区,虽然位于克雷斯敦WAB-21区西南角,却是康纳可有意承租的区块。现在轮到中方采取行动。他们派出2艘船,但没有要赶走钻井平台。中方把它团团围住,挡住食物等补给品。详情究竟如何,我们不清楚。但是平台的人员扛了好几个星期。根据当时在新加坡整合探勘开发服务社(Integrated Exploration and Development Service)担任顾问师的伊安·克罗斯(Ian Cross)的说法,他们往下挖了约3千米,找不到油。而汤普森说:“他们不懂啦,钻井平台位置不对。他们主要目的只是宣示主权。”当然,越苏石油公司从来没有公开宣布它找到什么。

中国1992年的领海法、它的石油勘查工作、与克雷斯敦签订合约,以及展现北京对“九段线”的权利主张十分认真的动作,使得东南亚各国政府十分忧心。有一段时期,东盟会员国讨论该不该让越南入会。有许多因素要考虑,但是在石油对峙上升的当下,外交交涉也如火如荼地展开。1994年4、5月间,各国频繁互访、会商之后,导致7月11日公布,将邀请越南入会──其实越南还未正式申请入会。7月19日,三岛号对峙的新闻流到外界,这时候东盟外长会议正在开会做最后准备,即将正式邀请越南入会。会议之后一个星期,中国军方在海南岛进行大肆宣传的演习,以其官方媒体的说法,展现了“几乎全面性的武器、器械和技术”。


1995年7月,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市,越南外交部部长阮孟琴(右二)等出席越南成为东盟第七个成员国的接纳仪式。

可能是东盟邀请越南入会触发了北京突然改变战术。1994年9月5日,经过一个月的闭门讨论,中国国家主席将访问越南,成为访越第一人。当月月底,中方亦宣布贷款1亿7千万美元给越南更新老旧的生产工厂。双方努力修复关系。原因之一或许是为了抚平与东盟的关系,但是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北京正在秘密准备占领美济礁。大约这时候,马尼拉传出新闻,爱尔康石油公司已在另一个争议地区、菲律宾外海的礼乐滩(Reed Bank)进行勘查作业。或许与越南降低紧张只是中国的一个诡计,以分化可能对即将进行的行动之反对。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1995年1月美济礁事件发生时,中国当局要克雷斯敦放缓它的探勘工作。

情势现在进入僵局。汤普森并没有足够的资金把可能的油源开发成商业计划。克雷斯敦需要有家公司,对政治风险有同样大胆的态度,而且口袋又深。汤普森需要的是像宾顿石油天然气公司(Benton Oil and Gas)这样的公司,它可是见识过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大风大浪的老手。1996年,在石油荣景下,宾顿的股价涨为3倍:它已准备好在南海分一杯羹。1996年9月24日,宾顿同意以1545万美元买下克雷斯敦。合约在12月6日签字时,宾顿表示“克雷斯敦的首要资产是和中海油的一纸石油合同”。那就是迄今还没开采出一桶油的WAB-21区。


2014年中、越海军在万安滩对峙

兰德尔·汤普森再次发挥“空手套白狼”本事,把商业上虚无飘渺的一个机会点石成金。克雷斯敦的股东此时已有130人,人人分到一大把钞票。宾顿的命运可没有那么乐观。1998和1999年,油价狂跌到每桶12美元,宾顿公司被迫打消2亿4百万美元的巨额亏损。它靠变卖资产熬了过来,但是公司创办人艾利克斯·宾顿(Alex Benton)在1999年8月中旬个人申请破产、9月被迫辞去公司董事长兼执行长职务。

2002年5月14日,宾顿石油天然气公司改名为丰年天然资源公司(Harvest NaturalResources),听起来像是卖杂粮棒的,而不是喜冒政治风险的石油公司。它仍然拥有在中国WAB-21区的权利,只不过现在不值钱了。2002年公司把它的价值评估为1340万美元(几乎是它在1996年买进价格的9成)。然而,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有一天它会带来好运。2003至2008年期间,它花费661000美元在WAB-21区的探勘和资料搜集上,此后想必还继续投下经费,只不过公司已不在年报里分项列举其支出了。兰德尔·汤普森现在在科罗拉多颐养天年,偶尔带着孙子去钓鱼。他仍然活跃于石油业,仍在意大利、摩洛哥、新西兰和南非寻找新油源。他依然拥有WAB-21区4.5%的权利──如果它的确开采成功的话。


2012年的兰德尔·汤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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