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菲华快讯
政治家族大角力——强推修宪会是小马科斯的盛衰转折点吗?



1987年2月2日,菲律宾举行全国范围的公民投票,对是否批准宪法草案进行表决。结果16622111万选民投票赞同,占77.04%;而4953375选民投票反对,占22.96%。超过四分之三的选民投票支持让宪法获得批准,并于投票当日生效。1987年2月11日,阿基诺夫人、其他政府官员和菲律宾军方宣誓效忠宪法。从那时起,2月2日就被定为菲律宾宪法日。这张地图显示的是赞成批准宪法和反对批准宪法选民两者分别占据优势地位的区域分布图。从这张图我们可以一目了然地得出,除了马科斯家族占据优势地位的伊罗戈大区和卡加延河谷大区外,1987年宪法得到了菲律宾人民一面倒的支持。这张图同样能够反映出,马科斯家族之所以会坚决推动修宪的一部分原因。

本文完稿于2023年2月,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曾公开发布。

一、在小马科斯授意下,菲律宾众议院决议召开制宪会议

2023年2月的最后一天,菲律宾众议院二读通过了成立混合制宪会议修改宪法的议案。

因为马科斯家族在修宪方面的臭名声,小马科斯将一切撇得很干净。简单回顾一下历史就会明白,小马科斯和他身边的人没有直接出面举起修宪大旗的原因。

1973年1月,在马科斯夫妇的操纵下,以公民会议举手表决的方式通过菲律宾新宪法。同年7月,经全民公决,91%选民一致赞成,由马科斯继续担任总统,并授权其可以无限延缓国民议会的召开。自此民选总统马科斯成为获得人民授权的合法独裁者。


反映马科斯戒严令时代的菲律宾漫画。其内涵可以简单解读为,在那时的菲律宾,媒体被封杀,国会被关停、最高法院大门被贴上封条,在面对荷枪实弹执行戒严令的军人时,菲律宾人民成了腰弯的不能再低的奴隶。

父亲曾经的成功,已变成小马科斯在修宪之旅上最大的绊脚石,这让他无法出来公开表态支持修宪。因为虽早已事过境迁,如果小马科斯公开表态,菲律宾人民心中难免会产生“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猜疑和负面观感,反而会影响修宪的推进。

于是,为修宪烧起第一把火的人变成了来自明达瑙岛北部重镇——卡加延德奥罗的众议员鲁弗斯·罗德里格斯。他与马科斯家族的渊源可以追溯至40年前,当时刚刚从菲大法学院毕业的罗德里格斯在马科斯治下曾担任过3年多时间的副省长。巧合的是他的同龄人小马科斯那段时间也在自己的家乡担任副省长和省长。

修宪是已经担任过5届众议员的罗德里格斯的长期政见,从马科斯家族将他放在了众议院修宪委员会主席的位置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真正的态度了。此外,全世界年龄最老的内阁成员、总统首席法律顾问胡安·彭斯·恩里莱“废除现行宪法并组建制宪会议”的决绝表态中,也能管窥出小马科斯隐秘的意图。因此,说这次修宪大戏源自小马科斯授意,并不算冤枉他。


1973年1月,马科斯向民众发表演讲呼吁通过新宪法。

二、人人不满意的阿基诺体制

菲律宾现行宪法(1987年宪法),1986年10月12日由菲宪法委员会完成,于1987年2月2日经全民公投通过并施行。因为这部宪法的产生与阿基诺二世夫妇间牢不可分的关系,笔者姑且将以该宪法为基础的现行菲律宾政治制度体系称为阿基诺体制。

该体制萌发于马科斯时代的反对派领袖、菲律宾民主之父阿基诺二世1983年8月21日遭暗杀。从1986年2月25日,马科斯家族流亡夏威夷算起,这套体制已经产生运作了整整38年。

37年间,除了阿基诺母子之外,其他每一位菲律宾总统任内都曾尝试修改这部宪法或者制定出新的宪法,但均未成功。阿基诺体制成了人人不满意,但在没有更好方案下不得不维持的鸡肋。


1983年8月31日,10天前被刺杀的阿基诺二世出殡,超过200万菲律宾人赶来为他送行。

如果没有阿基诺二世以血浇奠,1980年代中期那场以“人民力量”命名的革命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阿基诺夫人本来可以在1987年宪法的框架下重新竞选总统,但她不为权力所动,谦让恬退,放弃了继续保有最高权力的机会,有“圣人”之美誉。英年早逝的阿基诺三世,也深受支持者的惋惜和怀念。他们的人生事迹,天然适合被神化。

只要阿基诺体制能存在一天,他们就会在神坛上待一天。未来民意、舆论、国际形势等等发生变化,阿基诺家族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这正是马科斯家族最为担心的。

阿基诺体制建立在马科斯家族统治垮台的废墟之上,是其最大的“牺牲品”和“受害者”。虽然马科斯家族现在不得不按照阿基诺体制确立的游戏规则来玩,并且还玩的很成功,甚至获得最高权力;但无疑,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痛心疾首是每个马科斯对现行体制真正的态度。这可以从参议员艾米·马科斯投资制片的电影《马拉坎南女佣》和《烈士还是凶手?》看出来。利用大众媒体重新书写菲律宾历史,同样是摧毁旧体制的方法之一。

诚然阿基诺体制确立的名义上“单一制”国家结构形式和菲律宾地方政治中豪强林立的实际状态并不相符。2018年12月,菲众议院曾通过议案,提出宪法草案,拟将之变革为联邦制。由于菲参议院的反对和延宕,此次修宪尝试并未成功。但实施联邦制的呼声一直很高,包括马科斯家族、杜特尔特家族、阿罗约家族在内的大部分豪强家族都是联邦制的支持者。

另外,阿基诺体制下肿瘤一样畸形发展的大马尼拉和腐败的官僚体系,让外岛土豪和民间积累了长期不满,期望通过改变旧体制能够获得更多的财税收入份额和清廉高效的政府。


阿基诺一家位于帕拉纳克市马尼拉纪念公园的埋骨处摆满了民众自发奉献的鲜花,因为黄色是阿基诺家族的主色调,所以大部分鲜花是黄色。

三、修宪问题触动杜特尔特家族等地方政治势力的核心利益

但是阿基诺体制存在各式各样的问题、面临各式各样的不满,并不意味着修宪或者制宪能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随着2023年2月以来修宪议程的推进,菲参议院议长祖比利等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不约而同地援引小马科斯2月13日的言论“修订1987年《宪法》不是本届政府的优先事项”,来隐晦地表达反对之意。祖比利还表示,修宪的“争议性太大了”,众议院在批评声中仓促批准了制宪会议的议案。

包括杜特尔特家族在内地方豪强最大的担忧在于,彻底推翻阿基诺体制很可能改变政治平衡均势,从而让马科斯家族一家独大,甚至重演50年前单一家族独霸菲律宾的一幕。

或者可以这样说,家族共治、避免一家独大是菲律宾隐形的宪法原则和宪法性共识。1987年宪法第4章,“总统和副总统任期六年,总统不得连选连任;副总统连任不得超过两届”的规定,正是这一宪法原则的体现。在阿基诺体制38年的运转过程中,二者已经是共生关系了。担心倒掉洗澡水的同时婴儿也会被一起倒掉,才是以往历届菲律宾总统未能修宪成功的真正原因。

萨拉·杜特尔特之所以在2022年没有竞选总统,杜特尔特2022年之所以退出副总统竞选,均可以视之为这一宪法原则规训作用和家族政治制衡下的结果。


2024年1月9日,前总统杜特尔特长子、达沃市第一选区众议员保罗·杜特尔特在其脸书主页发布声明,坚决反对所谓的人民倡议修宪运动。他还指控称,有人拿出超过20亿披索的预算来推断所谓的“人民倡议”,据说在修宪倡议上联署的人会收到100至1000披索现金。因此,他呼吁达沃人不要为了这区区一点钱来出卖自己的灵魂。这张图源自保罗脸书,这句话的意思是,“达沃人绝不会被人收买!”。

三、马科斯家族和杜特尔特家族间暗流汹涌

2022年5月11日,大选投票日次日,时任总统杜特尔特曾在公开发言中呼吁,下一任总统就任后应该立即提出修改1987年宪法的倡议。他说,“现在你就应该这样做,因为如果你在任期结束前这样做,人们会说‘你之所以想修宪是为了未来参选总统’,就像他们说我‘这样做是因为想要另一个任期’… …”

小马科斯之所以至今未响应呼吁出来表态,反而继续隐藏在幕后施加影响力。他的如意算盘当然是避免成为舆论的牺牲品,观风向测水温,如果形势有利能够通过推翻阿基诺体制的方式来达成延续最高权力的结果,必然乐见其成。那么历届菲律宾总统对通过修宪的方式延长任期有没有兴趣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50年前的马科斯已经做过了。2019年的杜特尔特,更早前的阿罗约夫人和拉莫斯先生也是这样想的。


保罗·杜特尔特声明发布两天后,达沃市街头出现的“达沃人绝不会被人收买!”巨幅海报。

杜特尔特的呼吁,并非出于为小马科斯解套的好心,实际上他是在喊话为5年后其女竞选下届总统铺路,如果想要在修宪议题上获得杜特尔特家族的支持,现任总统必须做出公开承诺——不再寻求新的任期。

可以断言,2021年11月16日,小马科斯和萨拉·杜特尔特能够排除万难成功结盟,私底下肯定许下了类似承诺。但私下承诺反悔无须承担过高的毁约成本,如果公开承诺后再反悔,将会对政客公信力造成毁灭性打击。这应该是小马科斯至今未能响应杜特尔特呼吁,双方达成政治交易的原因。

杜特尔特们同样面对马科斯式的僵局。将联邦制写入宪法长期以来都是他们的政见,也是他们处理南岛宗教、民族、族群等矛盾时的法宝,虽然打心底不希望小马科斯借助修宪延长任期、聚拢声望、打破平衡;但“以今日之我攻昨日之我”,同样会伤害其公信力和声望。所以,至今没有一个杜特尔特就这个议题表态。


2021年3月,一张刊登在菲律宾媒体上讽刺杜特尔特和国会立法者在疫情肆虐和经济跳楼式恶化的情况下,还在谈论所谓的修宪。

我们可以从民主党-人民力量(前执政党)日前的发生一些纷扰看出杜特尔特家族的真实态度。来自明达瑙岛的穆斯林罗宾·帕迪拉是参议院修宪委员会主席,2023年2月20日他表态称,“将联邦制写入宪法就是我加入民主党-人民力量的原因。如果我被告知我们不应该支持修改宪法,我将立即辞职。”

帕迪拉是杜特尔特的长期盟友,还是参议院近30年里出现的唯一穆斯林。在去年大选中他赢得了新晋参议员中最多的2700万张选票。帕迪拉1994年曾因非法持有枪支罪入狱,2016年在获得时任总统杜特尔特的绝对赦免后,才获得了参选资格。帕迪拉会有前述表态并不偶然,这说明有人向他吹风施加影响力,以党的名义要求不应支持修宪。作为民主党-人民力量主席的杜特尔特必定是这股暗流的来源。

约有500多万菲律宾人信仰伊斯兰教,他们大多集中在明达瑙穆斯林邦萨摩洛自治区。有分离倾向的穆斯林是联邦制的坚定支持者,这也是作为穆斯林国会代表的帕迪拉不惜与杜特尔特翻脸也要推进将联邦制写入宪法的议程的原因。

2023年2月以来,杜特尔特一反常态频繁在马尼拉露面。他并不喜欢这里,能让政治家出现在特定时空,只有修宪这样的重大政治议题了,很多事只能在马尼拉操作,比如安抚盟友、拉拢支持者、分化瓦解对方的联盟… …。


身着穆斯林传统服饰的罗宾·帕迪拉一家。同样在1月9日,帕迪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修改1987年宪法的时机已经成熟——包括通过人民倡议——只要这种倡议确实来自人民。”

四、铁打的地方豪强与流水的中央政府

菲律宾的政治形势和拉美基本相同。传统的、殖民时代留下来的精英构成了民主国家的门面。对于下层人民来说的话,政府和自己关系不大,本地豪强和天主教会才是真正的秩序维持者。上层政治,仅仅是以选举联盟的方式存在。每次选举都会重新组织一个松散的联盟,没有明确的意识形态,也没有明确的原则,仅仅不过是地方豪强和菲华财阀拼凑起来的松散共同体。比如杜特尔特时代的民主党-人民力量和2022年大选中小马科斯的团结联盟。

菲律宾上层政治还有个特点,特别喜欢站在赢家一边。每次选举的赢家,赢了之后能够迅速滚起最大的一块雪球出来。当他们得势时,看起来影响力非常强大。但这样松散式的选举联盟,最是经不起风浪。其实这种影响力就像是蒸汽火车烟囱中的冒出的烟,政治基础非常脆弱,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了。到了下次选举的时候,原来临时结合的选举联盟又会因为分赃不均或其他缘故,迅速像破了的气球一样漏气干瘪。


2022年6月25日,19届国会第一次开议时的情形。最能反映菲律宾这种墙头草的要属各政党在众议院席次的变化情况了。在2022年大选中,杜特尔特领导的民主党-人民力量斩获66个席位,虽然比此前少了16席,仍然是国会第一大党;然而,到了今天,让人无法想象的是,民主党-人民力量仅剩6席众议员,仅仅剩下个零头。而议长马丁·罗穆亚德兹领导的拉卡斯大选之后赢得26个席位,比此前增加14席;然而到了今天,其席位数增至92席,妥妥的第一大党。小马科斯担任党主席的联邦党,也从2席增加到了10席。

与之相反的是豪强家族在地方政治中,拥有像火车头一样长期稳定的实力。比如马科斯家族之于北伊罗戈,杜特尔特家族之于达沃市,比奈家族在马卡蒂,维拉家族之于拉斯皮纳斯,加西亚家族在宿务… …而像这样有实力有声望问鼎最高权力的家族,往往会陷入一个悖论——下台时呼吁联邦制为地方扩权,上台了又希望通过修宪延续权力。不过,能够进入中央执政的家族毕竟属于少数;所以,绝大多数政治家族必然不乐见最高权力被单一家族长期把持。

小马科斯能否在杜特尔特失败的地方成功?现在下断言还为时尚早。




了解更多请搜索: 小马科斯 马科斯家族